国大将军。赵国大军,该当由将军这等名将统帅。国政大事,亦须大将军与老夫共谋。”李牧冷笑道:“无论胜负皆可为大将军,天下还有赏罚二字么?”郭开却道:“老夫信得将军之才,此战必胜秦军无疑!”李牧无论如何铮铮傲骨,对这等笃信边军必胜之辞也不好无端驳斥,遂淡淡一句道:“若是赵王下书调兵,上卿只管宣书。”在李牧看来,郭开此等大阴人无论如何也不会举荐与他格格不入的将军做抗秦统帅,只能是调走边军精锐,而后再交给自己的亲信去统帅;然则大敌当前,是国家干城,毕竟不能做掣肘之事,王书调兵是无由拒绝的。
郭开宣读完王书,李牧愣怔不知所以了。
“聚将鼓!”良久默然,李牧大手一挥下令。
李牧没有与郭开做任何盘桓,甚至连一场洗尘军宴也没有举行,便星夜发兵兼程南下了。兵贵神速,这是李牧飞骑大军久战匈奴的第一信条。此时,秦军已经攻下赤丽、宜安两城。李牧断定秦军必乘胜东来,大军遂在肥下之地设伏,一战大胜秦军。赵国朝野欢腾之际,郭开以抚军王使之身亲赴大军幕府,宣读了赵王特书:李牧晋爵武安君,封地百五十里,擢升大将军统领赵国一应军马!这次王书与郭开犒赏边军的盛举,教李牧第一次迷惑了。
李牧坚韧厚重,素来不轻易改变谋定之后的主张,其特立独行桀骜不驯的秉性,在赵国有口皆碑。赵孝成王时,李牧始为边将,坚执以自己的打法对匈奴作战,宁可被大臣们攻讦、被赵孝成王罢黜,亦拒绝改变。后来复出,李牧仍然对赵孝成王提出依自己战法对敌,否则宁可不任。便是如此一个李牧,面对郭开再次敦诚热辣地支持边军,不禁对朝野关于郭开的种种恶评生出了疑惑:一个人能在危局时刻撑持边军维护国家,能说他是一个十足的大阴人么?至少,郭开目下这样做决然没有错。是郭开良心未泯,要做一番正事功业了?抑或,既往之说都是秦人恶意散播的流言?
第一次,李牧为郭开举行了洗尘军宴。
席间,大将司马尚与一班将军,对郭开热嘲冷讽不一而足。李牧既不应和,亦不拦阻,只做浑然不见。郭开却是一阵大笑,开诚布公道:“诸位将军对老夫心存嫌隙,无非种种流言耳!察人察行,明智如武安君与诸将者,宁信秦人之长舌哉?”
李牧与将军们,一时没了话说。
正在此际,春平君的密使也来到军营,敦促李牧迅速回军邯郸,以战胜之师废黜赵王、诛灭郭开,而后拥立新君。李牧心有重重疑虑,遂连夜邀约驻扎武安的庞煖前来,与副帅司马尚秘密会商。司马尚以为,赵迁郭开必将大乱赵国,主张依约举兵。李牧思忖良久,肃然正色道:“且不说赵王与郭开究竟如何,尚需查勘而后定。仅以目下大势说,秦军一败之后,必将再次攻赵。此时若举兵整国,一王好废,一奸好杀,然朝野大局必有动荡,其时谁来担纲定局?动荡之际若秦军乘虚而入,救赵国乎!亡赵国乎!”司马尚一时无对,苦笑着低头不语了。李牧目光望着庞煖,期待之意显然不过。
一直没有说话的庞煖直截了当道:“煖多年奔波合纵,对天下格局与赵国朝局多有体察。若说大势,目下山东列国俱陷昏乱泥沼,抗秦乏力,几若崩溃之象。赵国向为山东屏障,若再不能振作雄风,非但赵国将亡,山东六国不复在矣!大将军已是国家干城,唯望以天下为重,以赵国大局为重,莫蹈信陵君之覆辙也!”身为纵横家的庞煖,举出信陵君之例,话已经说得非常重了。信陵君本是资望深重的魏国王族公子,两次统率合纵联军战胜秦国,一时成为山东六国的中流砥柱。其时魏国昏政,朝野诸多势力拥戴信陵君取代魏安釐王。信陵君却因种种顾忌不敢举事,以致郁闷而死,魏国也更见沉沦了信陵君晚期故事,见本书第四部《阳谋春秋》。。对信陵君的作为,当时天下有两种评议:一种认为其维护王室稳定忠心可嘉,一种认为其牺牲大义而全一己之名,器局终小。庞煖之论,显然是以后一种评判为根基而发。
“果真举事,元老中何人担纲国政?”司马尚突然一问。
“春平君无疑。”庞煖回答。
“不。此人无行,不当大事。”李牧摇头,却戛然而止。
“危局不可求全,大将军自领国政未尝不可。”
“李牧一生领军,领国不敢奢望。”
李牧冷冷一句,气氛顿时尴尬。以才具论,庞煖之才领兵未必过于李牧,领政却显然强过李牧。以庞煖之志以及对信陵君的评判,李牧若竭诚相邀其安定赵国,庞煖必能慨然同心。况且,庞煖已经先举李牧,未必没有试探之意。李牧却既否决了春平君,又断然拒绝自己领政,更没有回应庞煖的试探。否决春平君,庞煖、司马尚都没有说话。其间缘由,在于坊间传闻这个春平君与转胡太后私通有年,已经陷进了太后与韩仓的污泥沼,实在不能令人心下踏实。拒绝自己领政,庞煖司马尚都能认同,亦觉这正是李牧的坦诚之处。然则不邀庞煖相助,在司马尚看来,这便是李牧拒绝与其余赵军大将合整朝局了。而在熟悉李牧秉性的庞煖看来,李牧一心只在抗秦,无心在抗秦与整肃国政之间寻求新出路,这场大事便无法商议了。而李牧不明白的是,赵国元老密谋举事,名义以春平君为轴心,实际上却是多有腹地大军的一班大将参与,将军们密谋的轴心人物,恰恰便是庞煖。而作为李牧副将的司马尚,原本来自巨鹿守军,也参与了腹地大将们的密谋。
密谋举事,历来都在反复试探多方酝酿。思谋不对口,自然无果而散。
庞煖、司马尚虽不以为然,却也掂得出李牧所言确是实情,绝非李牧真正相信了郭开而生出的惑人说辞。但凡一国兵变,能在兵变之期维持国家元气者少而又少,不能不戒之慎之。而要使兵变成功,第一关键是要强势大臣主持全局。赵国素有兵变传统,此点更是人人明白。赵武灵王晚期,拥立少年王子赵何的势力兵变成功,全赖资望深重文武兼具的王族大臣赵成主事,否则断难成功。目下之赵国,最为缺失的恰恰是举事大臣中没有一个足以定国理乱的强势大臣。庞煖资望不足,与李牧铁心联手或可立足,两人分道,则胜算渺茫。更为要紧者,目下强秦连绵来攻,李牧全力领军尚不能说必有胜算,遑论左右掣肘?其时,李牧陷入兵变纠缠,既不能全力领军抗秦,又不能全力整肃朝政,结局几乎铁定的只有一个:拱手将灭赵战机奉送给秦军。
李牧态度传入元老将军群,举事者们一时彷徨了。
赵国各方尚在走马灯般秘密磋商之时,秦军又一次猛攻赵国。
李牧已经是赵国大将军,领军抗秦无可争议。然则,李牧大军未动,赵国朝野便迅速传遍了赵王书令:“得上卿郭开举荐,仍令李牧统军击秦!”郭开郑重其事地到大军幕府颁行赵王书令。李牧心下颇觉不是滋味,却没有心思去揣摩,短暂应酬,便统领大军风驰电掣般开赴战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