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青豆距离顾弈两米远,目光戒备。
他问她是不是怕他?她不说话。他问哪里得罪她了?她不说话。他见她不说话,便上前一步。他一靠近她,她就要后退,非要保持距离。
顾弈臭一张脸,伸手在她头上弹了个毛栗子,“程青豆,你是不是傻啊!”
次日青豆左额头顶了个大红包出现在食堂,隔了三张桌子用看杀父仇人的眼神狠狠瞪住了他。
顾弈也没想到自己下手这么狠。可能也不知道要怎么样,只能弹她。就像她不知道怎样,便伸手掐他一样。
夜色如潮,热水内胆镜面碎片闪闪发光,像捏碎一地的月亮。他又看了一会,躺回到天台,伸手试着抓月亮。刚子跟他一起抓,伸一次手,背一句诗,“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1)”
四周和尚念经条件反射地嗡嗡接句:“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背到这里,有两人举起手电,明亮团团对撞。
顾弈望向月光,目光幽长,跟着喃喃复诵:“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1990年,经过预考筛选后,高考报名考生283万。考试三天,南城一晴一阴一雨。顾弈在初中部考试,每天考完回本校吃饭,都能看到程青豆。她一直在食堂吹风扇看书、写暑假作业。
到第三天,她头上高肿的包完全消下,暑假作业也完成了三分之一。
考完那天,青豆在师大附中初中部的门口等顾弈。
迎面不少学生,好几个都红了眼。这几天青豆一直在观察考生,多数都行色匆匆,念念有词,神情诡异,像大白天行走在大马路的僵尸似的。她捕捉到顾弈,特意观察,发现他一直在睡觉。吃饭吃两口就睡了,考试出来居然在揉眼睛。她困惑不解,等他从考场释放,她主动迎上去:“恭喜啊!解放啦!”
顾弈打了个哈欠,“你不是不跟我说话的吗?”
青豆还想蒙混过去呢,听他主动提,只能否认:“我哪里有。”她没有不跟他说话,只是怕说的话不好听,或者发出身体反抗,让他不舒服。青豆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影响他的状态。
雨点像筛豆子般垂直往下砸,打碎在人身上生疼生疼。
呵呵,没有最好。顾弈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和同学打了声招呼,拉青豆去吃面。他想吃面食,发了疯似的想吃。
青豆问他考得如何?他举着伞脸色阴沉:“别问了。”
黑伞坏了一角,大半边都兜在青豆的头顶,他的校服肩头湿成一片。青豆把伞往他那儿推,他的手跟电线柱子一样一动不动,同时与她保持着一掌的距离。
青豆凑近他,瞧他脸色:“怎么了?”
“别问了。”他不耐烦。
顾弈额尖刺儿直梗的短发蓄了不少雨水,随他一步一动,水珠顺眉峰蜿蜒而下,在唇珠处逗留打转,浇得整张脸湿漉漉的。
青豆盯着他死冷的一张脸,配合滴落的雨水,心头一惊,哭腔都跑出来了:“怎么了!”
顾弈绷着脸,始终没说话。他不说话,青豆就急。
前前后后有不少各个学校的考生,大家说说笑笑,皆有解脱之态,只有顾弈一副家里死了人的表情,脸阴得宛如中邪。
青豆拉着他的袖子,“是没考好吗?”
他眉头一皱,沉吟后复杂地看向她:“程青豆。”
青豆吊起口气。
他眼里写满了不明情绪,顿了好久才说:“别问了。”
青豆不问了。一双眼睛却一直追着他的下颌。她第一次发现,他的下颌线角度分明,像一个上扬的勾。
多好的勾啊。打在试卷上得多漂亮啊。
到面馆,顾弈收起伞,扬声冲老板喊:“要碗大排面,”又低下声,“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