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安放桌椅的两个警卫战士要立即去追劝,教导员摆摆手制止了。
教导员亲自去医疗室看了回来,凝视着桌上那包还没打开的珍贵糖块,猛吸着旱烟袋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叫那两个警卫战士拿报纸包上糖果包,赶紧给汪秀梅追着送去,并命令一定要完成任务,路上不准少一块!必须说明是他教导员代表大家给的。
看着两个战士飞奔而去,在场的人都有点歉疚和羞愧:不知道是自己把人家撵走了,还是人家把自己看穿了。
汪秀梅不仅离开了陈营长,还打算一旦回县后,就要设法调离这个县,哪怕不回成都,去成都附近的农村乡镇医院也行,一定要永远离开这些人,离开这段历史。
从此她有了个女人少有的习惯,喜欢在心底里琢磨人生了。她冷眼观看世上的因果报应,觉得老天常有些疏忽和不公平,但又天意不可违抗,脾气也随和起来。
陈营长似乎也看破红尘了。
老婆当年的“大义灭亲”,至今令他恨之入骨;汪秀梅意外的爽快离开,使他顿感了解脱和轻松,尽管也意外地有了点莫名的惆怅和失落;建议把吴玉兰提拔到营部培养当医生,是这学生姑娘确实可以,也是工作上的安排,没有别的意思。他打算从此不再同女人打交道,决心要清清静静地当一辈子革命和尚了。
他很想告戒部下们:女人真的是祸水,大家最好同他一块儿立地成佛。但他明白人们一定不会信他的,所以没有说。
陈营长同汪秀梅真的分手了,人们又突然良心不安起来,觉得他俩既然已走到了今天,就该好好地过下去,管它什么流言蜚语,儿戏般地不值得。好象这些流言蜚语,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吴玉兰更为汪秀梅感慨。
她一直就暗地里认为:人们对陈营长和汪秀梅的非议,正如当初同学们对张清华的义愤,多半出于嫉妒。陈营长和已牺牲的三连指导员一样,英俊成熟有头脑,又有好工作,是个有事业的男人。而且陈营长比指导员强——应该算个单身男子汉。
文化的大革命,已形势大好地发展到“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当今,普通的亡命徒,也被尊称为“武斗之花”,陈营长这样的武斗领袖,当然更受人敬羡,在要靠这场战争的胜负来决定大家命运的时候,陈营长这种人物,就意味着安全和希望,他们自当“英雄配美女”。何况你汪秀梅不算美女,比不上人家还没真正离婚的老婆,只不过就是个大学生而已——吴玉兰想。
她心中为汪秀梅惋惜:“早迟总要嫁人的,哪里去找十全十美。”
知心的张清华已不在跟前,家乡也使人时时萦念,人生的前途,更令人暗中茫然和悲哀,在内心的孤寂和空虚中,吴玉兰常常想起黄成,希望他到了那偏僻宁静的地方,不久就会平静下来,然后好歹都来个说法,因为毕竟是公开了朋友关系的。
人们总是同情弱者。尽管本县联派靠武力、谋略和外援夺取了政权,而且实行了严厉的管制,但由于红派中“二月镇反”受害者较多,加上在专区和省上的新政权里有坚强后盾,所以本县红派的人比联派多。经常有人受不了联派的派性政策,从县里跑来前线“从军”,并带来各种消息。
暗中的情报渠道和公开的来往信件,也使消息的传递从没中断。
在好长的一段时间里,在众多的信息中,吴玉兰始终没听到黄成的情况,便努力猜测他的各种现状和想法。她疑心黄成已有了新的女朋友,担心自己“回头草”没吃成,反惹一身骚。
她假借别的事,同黄成的好朋友通过信,放下面子,“顺便”问了一下黄成的去向和近况,可惜回信是“这家伙去了云雾山中,好象石沉大海”了,不清楚、没联系,只知去了亮崖区,可能是分到云岭公社,哪个大队和生产队不晓得。
她曾打算:管他黄成是什么情况和态度,先写信叫妹妹去黄成隔壁家,找陈三娘的二女儿,打听到他的准确通信地址再说。满怀希望地发了信。
没想到,已上山下乡了的妹妹回信:和陈二妹虽是同一年级的同学,但都已“背井离乡”(上山下乡)天各一方,而且陈二妹也不一定知道,至少近期无法效力!对姐姐如此诡秘执着地打听男生信址,信中还颇感不妥。
吴玉兰气得头晕,当即将鬼信撕得粉碎,然后又仔细收拣,出门悄悄烧掉——怕有人拾看碎片。
为了抵御期盼和空虚的苦楚,她常强迫自己去回忆已牺牲了的指导员,玩看他那把曾救了自己的命的漂亮电镀小折刀。尽管耳闻目睹着身边形形色色的爱情,却出淤泥而不染地苦撑着清高。
但黄成始终是杳如黄鹤。直到听说黄成连春节也没回家,真似泥牛入海了,她才慢慢不想了。
这期间,好友张清华的美满嫁人,身边小姐妹们的掩耳盗铃,周围男女们的粗野多情,早已使矜持的她高处不胜寒,有人还曾怀疑她不是正常人。
她美丽的面庞和娇好的身子,常被人们温情的目光或贪婪的眼神缠绕。
老少男人,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喜欢和她聊天,而且聊多久都不嫌累。有几个年轻人,还为此暗地里争风吃醋起来,有一次,相互的讥讽变成了打架,恼羞成怒者险些儿动了枪。
无聊的丑闻传到她耳中,她难堪得无地自容,感到环境真是越来越不好对付。
同时,她觉得自己也越来越不好对付:
在前途渺茫内心空虚的漫长时光里,芳龄越大越恐慌了。自己的实际年龄已即将二十四,眼看成了老姑娘,无论生理或心理上,什么欲望和憧憬没有?*这样搞下去,哪年哪月才能熬到头?
在调到营部前的那两个月里,她已不敢轻易与男的随便聊天,不敢独自一人久呆在宿舍里,做梦都在渴求有个真正的男人来保护自己。
她心底中的真正男人,是不能象她父亲那样的男人。
父亲聪明善良脾气好,什么事都屈从母亲,屈从他人。对自己也从不摆父亲的威严,因此既是慈父又象兄长,使自己对他的眷念比对母亲的感情还深。但父亲的柔顺畏缩和家中的贫贱卑微,又使自己从小就觉得父亲缺少点什么,不象一棵大树而象一株柔藤,一株任凭他人扭曲挤压的藤。
自己将来的丈夫,可不能像那样的。
眼前这些成天和女孩子们卿卿我我的多情男孩,饭桶似的好象心中只有爱爱爱。更有甚者,见着稍好的年轻异性,不管人家有无男朋友或已婚未婚,就两眼迷离想碰目光,正如男同学们所形容:“一副处处想推荐自己当人种的可怕相”,更不象男人的样子。
而指导员、陈营长,甚至胆大倔强敏感小气的黄成,都和他们不一样,可惜命中注定与己无缘。
得到调往营部当医生的命令,吴玉兰大感惊讶,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那职位是正式的好医生,而且是较有身份的医生才能有的。
她知道,好几个原来是公社卫生院或街道诊所的医生,由于跑出来的时间短,或者是因为各种原因才被迫反戈过来的,到前线来仅当了个普通的扛枪战士而已。自己被调去接受培养边干边学当医生,等于一步登天!
她不仅高兴好象一步上了天堂,还高兴好象逃出了虎狼窝,有了一种强烈的、脱离了苦海的幸福预感。这预感似乎也是种模糊的计划……
连队距营部有七、八里路远,连里没车。对她的调走感到很无奈的连长,执意要亲自带一帮子战士送吴玉兰去,吴玉兰笑着坚决地谢绝了。
她已不愿和连里的任何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