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伯特太太……”我无助地说。
一个无助地躺在椅子上的男人在这种状态下到底可以做什么?我没办法靠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她坐得不够近;我无法拿手帕给她;也不能找个藉口搪塞后溜出房间;我甚至不能说:“我去帮你倒杯茶。”
不行,我得发挥我的功能,如同加布里埃尔够好心(或够残忍)才告诉我的话一样,那是我唯一仅有的功能了。于是我无助地说:“亲爱的伯特太太……”然后等待。
“我好不快乐,不快乐到了极点。我现在明白了……我不该嫁给吉姆。”
我轻轻地说:“喔,别这样,没有那么糟,我很确定。”
“他本来那么爽朗又有干劲,而且很会说笑。以前我们的马出问题的时候,他常来看。我爸经营一家马术学校,你知道。吉姆骑在马上的样子,好看得不得了!”
“对,对。”
“他那时候没喝那么多酒;也可能他有,只是我不知道。虽然我想我应该要知道的,因为曾有人来告诉我,说他喝太多。但你知道的,诺里斯上尉,我并不相信这回事。人就是不听劝,对不对?”
“人是不听劝。”我说。
“我以为我们结婚后,他就会戒掉这个习惯。我很确定,他在我们订婚后就没喝了。我确定他没有喝。”
“也许没有吧。”我说,“男人在追求女人时,什么事都做得到。”
“他们还说他很残忍,可是我不相信,因为他对我那么温柔,虽然有一次我看到他对一匹马……对它发脾气,惩罚它……”她颤抖了一下,眼睛半闭着。“我感觉……我感觉非常不一样……就在那一刻。我对我自己说:‘如果他是这种男人,我是不会嫁给他的。’很好笑吧,你知道,突然间我觉得他像个陌生人,根本就不是我的吉姆。如果我那时候毁了婚约会很好笑,对不对?”
好笑不是她真正的意思,然而我们都同意,如果她悔婚确实会很好笑,而且也很幸运。
米利继续说:“但我还是接受了一切。吉姆解释了一番,我也了解男人偶尔总会发脾气,就觉得没那么重要了。你知道,我以为我可以让他很快乐,再也不会想要喝酒或发脾气。那就是为什么我这么想要嫁给他,我想让他快乐。”
“为了让他人快乐,不是结婚的真正目的。”我说。
她盯着我看。“可是如果你爱一个人,你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快乐,不是吗?”
“那是对自己的一种间接纵容,”我说,“而且这种情形非常普遍。在婚姻统计中,因此造成的不幸大概比其他任何情况都还多。”
她依然盯着我。我引述几行埃米莉·勃朗特[4]可悲的智慧诗句给她听:
我知道爱人的一百种方法,
每一种都让被爱的人懊悔忧伤。
她抗议:“好可怕的想法!”
“对他人的爱,”我说,“就是加诸在那个人身上无法忍受的重量。”
“诺里斯上尉,你真的很爱说笑。”
米利看起来快要咯咯笑出声了。
“不要理我,”我说,“我的看法之所以和传统不同,只因为我经历过悲伤。”
我避开她眼里逐渐苏醒过来的同情,把话题拉回伯特身上。我心想,很不巧的,米利就是温驯、容易受到威吓的那一型,也是最不适合和伯特那种男人结婚的类型。就我所听说的事情来看,我猜伯特喜欢马和女人都有的那种特质;一个爱尔兰泼妇可能制得住他,激起他内心那种不情愿的尊敬。最致命的就是让他全然掌控一只动物或一个人。他太太的恐惧退缩以及她的眼泪和叹息,使得他好虐的个性变本加厉。最遗憾的是,对大部分的男人而言,米利会是一个快乐而成功的妻子(至少我这么认为)。她会倾听他们说话、奉承他们,无微不至地关心、照顾他们;她会提高他们的自尊,让他们有好心情。
我突然想到,她会很适合当加布里埃尔的太太。她对他的抱负也许没有帮助(但他真的有什么雄心壮志吗?我很怀疑),不过她可以安抚他内心的痛苦与畏缩——这些只会偶尔从他那几乎让人无法忍受的过度自信中显露出来。
伯特一方面忽略太太的感受,却又是个善妒的人,这种人似乎一点也不少见。他一边奚落他太太的懦弱与愚蠢,对任何向她表现友善的男人却又恨得牙痒痒。
“诺里斯上尉,你不会相信,但他竟然说了加布里埃尔少校很多难听的话,只因为加布里埃尔少校上礼拜约我和他在橘子猫喝杯咖啡。他人真好——我是说加布里埃尔少校,不是吉姆——我们在那里坐了很久,虽然我确定他根本没那个时间,我们聊了好一阵子,而且谈得很愉快,他问我关于我爸爸和马的事情,还有以前圣卢是什么样子。他真是好得没话说!然后……然后……就让吉姆说了他说的那些话,又让他发脾气。他扭伤我的手臂,我逃开了,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我有时候怕死吉姆了……喔,诺里斯上尉,我非常不快乐,我真希望死掉算了。”
“不、不,你不会想死的,伯特太太,不会的。”
“喔,可是我真的这么想。在我身上还会发生什么事?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期待,只会愈来愈糟。吉姆因为喝酒丢了很多工作,那让他更是生气。我好怕他。我真的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