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赶路而没有多喝水的嗓子出声,越发嘶哑难听。孟氏却如闻天籁,将儿子的手从自己背上拉下来,紧紧握住,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子两人,并肩而行,向家中小院走去。一路上,孟氏絮絮问询,柳庭璋这几日行程如何,在外有没有受委屈等等。柳庭璋一一细心答复。
笼罩在两人之间的气氛轻松家常,与孟氏几日下来就熟悉的城门守卫也高兴这位妇人等到了儿子。
不过也觉得,儿子不过离家十日,这母子二人是不是夸张了些,不知情由的,还以为她们分开几年了呢。
到家之后,孟氏忙不迭为儿子烧热水,让柳庭璋洗漱,提上干净衣衫。
又发现自家锅冷灶冷,一时之间才觉得自己这几日像是魔怔了,孟氏羞愧起来,从头切菜、蒸饭,坚定拒绝了柳庭璋一头湿发未曾擦干就来帮忙的请求,将儿子赶出厨房。
隔着窗子,孟氏吩咐柳庭璋,待头发干透了,就去私塾告知秦秀才他回来了。
然后和父亲一起教授蒙童,孟氏中午会去送饭,一家人晚上再回家细述离情也不迟。
柳庭璋便依言而行,站在院中大太阳地里,披散着头发左右摇晃,一小会儿功夫面上一层就干透了。
不顾头皮处还有些潮湿,柳庭璋嘴里咬着竹簪子,两手简单挽个书生发髻,插上簪子固定好。然后向孟氏喊了一声,便撩起刚换的竹青色长衫袍角,出门而去。
第35章
私塾的左邻右舍好像都是空屋,院门正对着一条幽静小巷,这也是秦秀才和柳庭璋当时看中这个院子的好处之一。
三伏天气,屋里始终是闷热滞气的,有些蒙童家担忧孩子中暑,索性请了假。即使这样,正对大门的正堂里,如今也坐着将近二十个垂髫幼童。
秦秀才大开了院门,又敞着正堂门,等着风刮过带走些暑气。
他眼前一群小萝卜头,摇头晃脑地跟着他的声音背书,秦秀才眼神正对院外。
因此他一眼便看到了拐进巷子的继子柳庭璋。少年清瘦高挑,如一竿青竹,内藏韧劲,走起路来肩不抖头不晃,步履均匀,十分赏心悦目。
柳庭璋与秦秀才四目对上,面孔挂上微笑,右侧酒窝若隐若现,俊朗的眉眼柔和了些许,唇角上翘、弧度优美,唇珠明显。他先出声:“爹,儿子回来了。”
如同孟氏一般,多日未听柳庭璋这把子独特的低沉嗓音,秦秀才此时再听,深觉亲切悦耳。
他压压手,示意学生们暂停背书,然后捻着胡须招呼:“回来就好,可见到你娘亲了?”
孩童们不过五六、六七岁年纪,正是好奇之时,觑着秦夫子不注意他们,一个个偷摸摸地从座位上站起,然后快速奔出去,团团围在柳庭璋身边,形成了里三层外三层。幼嫩童音们叽叽喳喳:“师兄,你去哪里了?好几日没见你了。”
“不对,我爹说了,这是柳夫子,他可是少年秀才呢。”
“那,应该叫他师兄还是夫子啊?”
“反正他讲故事特别好听,教我很用心,抓着我的手练笔顺,我可开心了。”
“啊呀,我也想被夫子抓着手写字。”
蒙童们有新有旧,他们之间议论开了。
柳庭璋失笑不己,摸摸身侧的几个小毛脑袋,心情愉悦地带着他们往正堂里走,安顿他们坐好。
然后向秦秀才行了晚辈礼,才开口:“在城门口见到娘亲了。就是娘亲让我过来,分担您教课任务,她大约中午过来送饭。”
秦秀才微微点头,认真看了继子几眼,发现他并无疲累之色,想要休课一天的话语也就到了嘴边咽下去。
父子两人配合默契,一人带一部分孩子,背书、习字穿插着来,一如既往,私塾迅速回到了昔日的状态。
好容易到了晚上,一家三口送别最后一个学生和他的父母,然后锁好院落,再走回自家。
落日熔金,凉风忽来,余晖将高矮不一的身影拉得长长,显得亲密和谐。
柳庭璋倍感珍惜,出门一趟有了比较,更加觉得家中事事如意、处处妥帖。
柳庭璋没有得到卫夫子的吩咐,不知道那箱子书能不能现于人前,为了稳妥,他还是将书箱藏在木架床下,放下床帘遮住,暗自想着,一定要等夫子回到书斋后,首先问问此事,若是夫子恩准,便能与秦秀才分享了。
对他来说,日子回到了正常之中,除了不能与夫子随兴隔空交流。
不过他毕竟考中秀才,对于读书有了心得,自律又严,习惯成自然,每日教书之余,自行钻研儒家经义,悄悄默写夫子赠书,也算是充实。
在无人引领的这段时日,他自知,有了疑问也无人可答,只能存在心中,反而多了些自己研究的劲头,学着学着,有了破茧冲冰的感觉,好像进入了另一番天地。
这样说来,夫子一直是引路人的角色,如同北斗七星指引着他,他习以为常,甚至依赖夫子而不自知。
这其实是求学的大忌,就像是稚龄幼孩,初学走路时需要别人搀扶。
但是总得有放手之时,孩子才能蹒跚着学会用自己的双脚,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
柳庭璋正是如此,八月十五,月上中天,与父母在院中赏月分饼后,他说是要借着月色练字,回到自己房中,便有了这一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