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家的柳斋给请了过来。
“柳先生,夫君临走之时吩咐妾身有事与您商议。如今外头的事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却是不懂,夫君至今也未有消息传来,妾身心中有些不安,外头又乱着,不知柳先生心中有什么主意没有?”苏丽言并未说客套的,直接就将自己心底的不安说了出来。
其实柳斋心中也着实诧异,苏丽言一个妇道人家,却是沉住了气如此之久,在他看来,原本以为苏丽言早在元凤卿一走之时就该不安害怕的。谁料她却撑到了此时才问自己话,当下心中对苏丽言印象有些改观,元大郎对他老婆看重。柳斋心中是知道的,但一想到苏丽言这样的绝色,只以为是元凤卿贪花好色而已,此时看来,倒是自己看走了眼!柳斋心中暗自斟酌了半晌。沉吟片刻之后才道:“夫人稍安匆燥,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主公纵然一来一回最少也须四个月时间,更何况,主公此去还要赴青州一趟,恐怕没有五个月。不能赶回来!”
更何况元凤卿还要带着大部队回来,那样拖的时间更是久,恐怕没有六个月几乎不可能办到!苏丽言却是吃了一惊。手掌握在椅子之上,那纤细的指尖简直都快泛白了:“还要去青州?郎君之前可从未与妾身说过!”
柳斋一听这话,心中暗叫不好,猜测着元大郎该是临走时怕她担忧,所以没有提这岔。如今自己却说漏了嘴,他目光左右闪动。一同陪伴前来的柳夫人周氏不由瞧着好笑,瞪了丈夫一眼,这才安抚似的对苏丽言柔声道:“夫人别担忧,郎君身怀武功,寻常人奈何他不得,其实有时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呢!”元凤卿名声如今在盛城一带是传开的,再加上永定帝有心想攻打盛城以立秦国之威,盛城元大郎外头的人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他单身出去若是遇着了不测,外头总会传些消息回来,如今盛城的人按兵不动,显然还顾忌着‘仍在家中’的元大郎,就证明元凤卿此时还是安全的!
这个道理苏丽言懂,但明白这回事,不代表她就能理解得下来。元凤卿一去没了消息,外头的人又虎视耽耽的,她心中实在很难再平静得下来,此时传消息都没法子,两人成婚多年,还从未有过这样分离到完全不知音讯儿的时候,连他去处也不知道,苏丽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怀孕的原因,难得有这样心情不平的时候,不过听周氏安慰,她不愿意拂了周氏心意,因此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有些着急:“既然如此,不知柳先生对如今情势,可是有什么看法没有?”
元凤卿的事暂且不论,但外头各大势力却是迫在眉睫的危急。柳斋听她这样一说,不由愣了一下,原本以为自己还要安抚苏丽言几回她才能冷静得下来,没料到她这么快就已经不再追究这个问题,又是让他出乎意料了一回。柳斋目光闪动,倒是心内头一回觉得苏丽言不止是有美貌,连心中也与寻常妇人不同,如此佳人,也难怪平日元凤卿着紧!
“属下倒是有一主意,可暂解此危机!”柳斋摇了摇手中扇子,眼里露出些微傲然的笑意。苏丽言露出细心聆听之状,就听他道:“流言是从朱家传出,唯今之计,解铃还需系铃人,朱家既然敢说出这话,之前朱家又是住于元家之中,恐怕也有人会怀疑朱家此举有诈。属下觉得,不若将计就计,夫人不若再派人前往,私底下再送些米粮过去,定要做出掩人耳目状,只要迷惑众人一段时日,待主公回来,危机自解!”
他打的主意,与苏丽言心中所想的,不谋而合!
苏丽言嘴角边露出笑意来。“柳先生的意思,妾身明白了,不过妾身倒是有一议,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柳先生暂且听一听,若是说得不对,妾身妇道人家不懂大事,柳先生也别见怪!”她说完,起身微微福了一礼,那柳斋顿时侧身让了让,嘴里连称不敢,苏丽言也不再客套,直言道:“妾身以为,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与朱家私底下交好,虽说证实元朱两家有合谋之意,可若是由柳先生指挥着,率先攻打一个不安份的,到时有人怕了,更是会让人心中对元家生出忌惮之意,也不知道妾身说得对不对,不过是胡乱出出主意,柳先生若觉得不妥,听听也就算了!”苏丽言所说的,就如同上一世诸葛孔明的空城计一般,故意攻打别人,只会让如今还怀疑的人更猜疑元家与朱家是约好的,如今一来受到震慑的人,自然不会再冲动,苏丽言也不是真要谁就此放过元家的意思,她只要撑过一段时间,等元凤卿回来就行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元家灭顶之灾
那柳斋眼睛闪亮,盯着苏丽言看,脸上露出惊喜之极的笑容来,嘴里连声道好,竟然看了苏丽言好几眼,眼中带着古怪之意,最后两人简单商议一阵,柳斋也坐不住了,连忙就要起身告辞,想去部署一番,苏丽言也不挽留,只是唤了连瑶进来让人将这对夫妻送出去。
自与柳斋商议之后,苏丽言先是故意派了人下山去送些米粮等物给朱家,此举被早已经候在元家山脚下的有心人瞧在眼内,顿时各方势力心中就已经有了计较,接着又由柳斋领兵,攻打了附近一个渐渐有嚣张之意,想抢攻上元家的流民势力,柳斋想到苏丽言所说的虚实则之的话,当时大放厥词,只说元大郎不在府中,欢迎各位前去做客!
如此一来,众人哪里肯信他的话,若是元凤卿真不在家中,这元家人怎么还敢大声说出来?顿时众人再联想到朱家还与元家私下有联络的话,都觉得这朱家可恶元凤卿狼狈,故意想引自己等人上勾,将自己等人来个一网打尽,越发不肯轻易攻上元家了。
许多自认被朱家耍的人心中不满了,还不到一个月时间,朱家满门被灭,年轻的妇人则是失踪不明的消息就传到了元家来。早料到朱家会有这样的结果,苏丽言听元喜说起这个消息时,嘴角边含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却并未对此事说什么,朱家注定是要死的,不论他们说不说元凤卿的事来保命,最后结果也都一样而已!
轻松又挣了一段时间,苏丽言心下也松了口气,她如今肚子自五个月之后,就渐渐如同吹气一般的大了起来,幸亏那老大夫一家早已被元凤卿请到了元家住着。时常可以请他过来把把脉,稳婆之类的苏家本来听说她怀孕,早早就准备了起来,元家没有小妾通房之类的勾心斗角,朱家这样别有用心的早早走了,剩下都是向着苏丽言的,因此也不怕她怀孕之后有人闹出什么事情来,日子倒是渐渐安稳的过了两个月。
此时离元凤卿走已经快五个月时间了,苏丽言这会儿已经有了快七个月的身孕,虽说山底下是安稳了一段时间。但时日长了,总也有人沉不住气,还是心中有了怀疑。一开始像是约好了一般。不停有人试探着攻上山的,渐渐的,时常来骚扰的人越来越多,这事儿瞒不住,弄得元家里人心惶惶不安的。元凤卿最近不在家一些话,已经传遍了盛城,不少人私下里暗自懊悔,如今虽已到了十月末,可是天气不止没有转凉,反倒是太阳越来越火辣。四处干得连半滴水也没有,许多生喝人血的事时有发生,元家人却个个长得健壮威武。一瞧就不像是山下难民一般瘦弱褴褛,元家有水一事,更是让许多人跟疯了一般,想要占领元家,山下许多人像是结成了同盟一般。情况对元家越来越不利。
家中如同笼罩了一顶愁云惨雾般,人人脸上都少了笑容而多了几分担忧。这样的结果苏丽言是早料到了。匹夫无罪,而怀壁其罪,更何况在这样的世道里,水就是人活下去的一切希望!为了活下去,这些人连儿女亲人都敢杀来吃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如今活下来的人,都成了野兽!元家没有水喝时,众人心下害怕,如今有水了,却又成为眼见着快要战争的导火索,众人也害怕,总归左右都不能两全,要是说让出井水以求温饱,不止是苏丽言不会做这样的事,恐怕元家人也不会同意!更何况那些人如恶狼一般,纵然是让出了井水,恐怕他们要的还会更多!
如此一来,除了战竟然是别无他法了!
苏丽言脸上露出一丝坚毅之色,她虽说不喜乱世,但乱世已经来临,为了活下去,她少不得也要坦然面对!正当苏丽言想找柳斋商量之时,却不料外不用她找,柳斋已经让自己夫人递了话,说有急事进来向她回报!
这会儿哪里还有犹豫的,苏丽言连忙就将这夫妻二人唤了进来。虽说元凤卿走时是让她万事与柳斋商议,不过柳斋虽说年纪大了些,但好歹还是个外男,若是传出什么事情来,恐怕对苏丽言名声不好,因此每回两人见面,都有周氏从中作陪,如此一来也免了别人闲话。柳斋一进门,也不客套,冲苏丽言拱了拱手,待她一唤坐,就自个儿与夫人周氏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一边正色道:“夫人,外头有贼子据说抓了元府一家子,想要要挟您投降,您可千万不能上此大当!”这两个月以来的相处,柳斋完全打沙了自己之前以为苏丽言光有美貌而无内涵的想法,反倒是真正将她当作了主子,说话时不自觉的恭敬了几分,不过这会儿他也怕苏丽言一听自己婆家被擒,就慌乱之下义气用事,坏了元大郎大事!
苏丽言听他这样一说,微微笑了笑:“元府与妾身何干?”一句话已经足以表明苏丽言态度,柳斋登时松了口气,又说了一阵外头的事情,一刻也不敢多留,连忙就要出去排兵布阵了。
元大郎临走之时将元家中的一切都交到他手中,甚至包括了他的妻子,这份信任,足以让柳斋将命豁出去来报答,这会儿形势乱了,他也不敢大意,深怕将元凤卿这点家底给颠没了,已经好几宿没睡好了。苏丽言知道他进来只是要自己一个态度而已,因此见他要走,也不挽留,只是怕柳斋身为文人,这样熬着受不住,不过她也不敢将空间中的东西交给柳斋吃,毕竟纵然她害人之心没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元大郎如今不在身边,若是柳斋见财起义,她当真是作茧自缚了,因此只是安抚了柳斋几句,又让周氏多加照顾他一些,才放二人离开了。
元府中人早就外强中干,若不是苏丽言时常令人送些吃的过去,恐怕这会儿元府中人早该死个干净了,此时外头各大势力要抓他们。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元府众人抓了。元正林等人一旦沦为旁人阶下之囚,那些原本还想背地里观望的人顿时像是没了等待的耐心一般,渐渐开始越来越多的人,每日候在山下,开始时元家对此不予理会,只是封锁山林,不让人再出去,接着那些人却是拿刀逼着元正林与余氏以及徐氏等在烈日炎炎之下站在山下哀求痛骂,以期唤起苏丽言的同情心与怜悯心,想将苏丽言逼出去。
可他们这一招注定算错了。苏丽言纵然是同情心泛滥,对于元府这样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人,她也绝对生不出半丝来。如今看元正林等人被逼着哀求谩骂,她心中不知道多解气,当初在元府之时,这余氏等人嚣张跋扈的模样,如今才总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替她出了心中一股气,苏丽言只会嫌他们不够惨,又怎么会因为他们可怜而出面将他们保回来?
元府的人被押着求了几日,嗓子都喊得冒了烟,苏丽言这头却是丝毫动静也没有,元正林是又怕又恨。知道苏丽言恐怕是有意如此的,虽说自己当初对她并不是多么友善,可是元正林一向不会将错怪在自己头上。只恨苏丽言无情无义,却早忘了自己当时的不近人情,心里将苏丽言骂了个够,却又怕这些恶狼似的流民一见他们元府对苏丽言无用,就拿了他们祭旗。心中惶恐不安渡日的各种滋味儿,就不用提了!
顶着烈日。被捆在山下晒了好几日,余氏率先撑不住了。她这些年养尊处优的当太夫人惯了,何偿有过这样吃苦受累的时候?余氏这会儿生吞了苏丽言的心都有,眼泪险些都流干了,她此时蓬头垢面,浑身衣裳早已经被那些流民扒了去,只给她松松垮垮套了一件脏兮兮不知道打了多少补丁的衣裳,整个人憔悴异常,嘴唇干裂,瞧起来比之前老了十岁不止,原本还没几丝白发的头上已经是一片花白,脸上全是这几日在烈日暴晒下而沾满的灰尘与狼狈。
徐氏此时胸中几乎只剩那口未出完的气儿而已,据传她是元凤卿的母亲,那些人也不敢做得狠了,就怕元凤卿是故布疑阵引人上勾,若是到时徐氏有个什么好歹,气愤之下他们讨不到好果子吃,因此徐氏虽然病怏怏的,但总还吊着一口气,每日也多少有些米汤会分到她手上,虽说也不太多,但也足以令与徐氏相比起来,还算‘生龙活虎’的余氏妒忌了。在外头站了一整日,元府的人只骂得嗓子冒烟儿,余氏此生还从未想过自己有这样狼狈的时候,纵然是当日被新帝从京中贬出,但因有了苏秉诚这个冤大头照顾着,她也并未真正吃过苦头,如今的日子相较以前,称之为地狱都不为过。
“给我喝一口!”余氏双目之中全是血丝,早已看不出当初在元府时高高在上的模样来,见到徐氏手里端着的碗,她只听到自己肚腹之中如鼓擂一般,顿时没能忍住,目露凶光,一下子将米汤全部抢了过来,一口饮尽!这点东西根本填不饱肚子,但好歹还是带了些水,她晒了一整天,嘴唇干裂出血一碰到这米汤,疼得她打哆嗦,但肚子中饿得生疼的感觉至少是稍好了一些,像是能冒出烟来的嗓子也舒坦了不少。
徐氏见自己一日口粮被她抢去,顿时如同被人抢了命根子一般,‘嗷嗷’叫着朝余氏扑了过去!这对婆媳也算是新仇加上了旧恨,这会儿竟然不顾体面的当场撕打了起来,王氏冷眼旁观着,没有要过去拉架的意思,她看到余氏手中的碗被她扔到地上,连忙跑过去捡了起来,舔了舔碗里剩余的汤汁儿,眼里突然就酸涩无比,可惜一滴眼泪也是哭不出来。想当年王氏也是贵女出生,当初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会沦落到这样舔人碗的地步,若是当初苏丽言嫁到元家之时,她没有自恃身份多次为难她,是不是自己当日上山求救时,自己说说软话,她就能将自己留下来,也不用面对这样的生活?
王氏心中懊悔,她的两个儿子如今被拉进了名为义军的匪类之中,几个庶女早已被那些贼子占了去,就连两个儿媳也没能幸免,被当时元正林所谓招揽的护院占为已有。元正林引狼入室,该有如今的结果!幸亏她两个孙女儿年纪小,否则如今也跟那大房的元淇敏一般,成为人家的押寨夫人,虽说名义好听一些,实则还不是配了那样低下的贱民?一想到这儿,王氏觉得口中好不容易尝到的味道又变了,顿时悲从中来,干涸的眼眶里顿时温润了,原本留守在一旁面目阴冷的元府中人。一见王氏哭,眼里露出恶狼似的目光,竟然一拥而上朝她扑了过去。
待那些名为义军。实为乌合之众的流民赶过来时,余氏等人只剩了半口气而已。
元府中人的遭遇,在如今的世道之中并不罕见,只是元家人因家底殷实,再加上之前苏秉诚的帮助。所以相较之下比起其它流民体会这样的绝望晚一些而已,这也是元正林自找的,若非他当时好高骛远,一心追求原本不该他追求的东西,也不至于引狼入门,带来今日的祸事。元府若是好好经营,恁着元老相公累积下来的底蕴,再加上苏家的支持。纵然是在这乱世之中,亦会有一席之地,可惜得势之时做事不留余地,才惹了今日之祸,也算是性格决定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