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溪菱放声大哭,嚎啕之声绵延不绝,岳元祐眼眶潮湿,念及父母恩情,不由得也悲戚惨淡。
柳氏也流了几滴眼泪,看小姑溪菱哭得伤怀,赶忙冲丫鬟使了个眼色,自己也过去将她扶起劝解不已。
良久兄妹俩整肃仪容,重新跪下磕头,柳氏也跟着磕了头,这才一起回到农庄之中。
农庄里住了七户人家,皆是岳家佃农下人在此,柳氏早已命人腾了三间房屋出来,土坯胶泥墙面,茅草松木屋顶,平常日子有人专门打柴拎水,岳溪菱推辞了柳氏安排的几位仆役佣人,只留下一个丫鬟作伴。
庄里已备下午饭,一应菜肴皆是田间所产,河中鲤鱼、田里丝瓜,酱煮鸭肉、山里香蘑,菜肴不似平日精致,味道却是极佳,只是兄妹俩哀思浓重胃口不佳吃得并不香甜,只吃了半碗米饭便即饱了。
柳氏见兄妹俩都不再吃,只得放下筷子漱了口,叮嘱农庄管事的一些寻常话语,这才与丈夫一道回了城里。
岳溪菱带着回府后新配的丫鬟小玉送到农庄门口,看兄嫂上车走远这才回返进院。
「以后却要劳烦你在此陪我,若是呆的腻了便与我说,自当不会耽误你三年光景……」岳溪菱当前而行,侧回头与丫鬟小玉说话。
小玉年纪不大,买来府里三年,一直在柳氏房里伺候,如今十三岁上下,容貌出落得更加秀丽,身段苗条细致,此番过来伺候岳溪菱,便是柳氏防着丈夫之举,想及方才兄长看小玉眼神,岳溪菱心知肚明,却也并不说破。
岳家三代单传,父亲便有些惧怕母亲,兄长怕嫂嫂更是畏如猛虎,却不知侄子树廷夫妻相处如何,若也如此,只怕岳家香火难旺。
听她这般客气,小玉连忙说道:「奴婢不敢当姑奶奶如此客气!若是姑奶奶呆的烦闷,奴婢陪着走走散散心倒是有的!何况这里便再憋闷,却也比府里宽敞的多,奴婢自幼长于田间,能够陪着姑奶奶在此长住,不知道心里多快活呢!」
岳溪菱看她玲珑剔透,不由心中满意,连日相处,彼此早已熟悉,她心中感慨,天地生人,却是同人不同命,小玉家中三儿两女,父辈本是附近农户,只是当年遭了水灾,这才卖儿卖女,如今她兄妹几人各在不同人家为奴为婢,衣食不愁,却总要仰人鼻息。
回到房中收拾床铺细软,主仆二人便就此住下,此后每日里,岳溪菱鸡鸣便起,洒扫庭院,整治粥饭,而后为父母坟茔填土除草,闲来无事读书写字,晚来便登榻而眠,日子倒也过得平静淡然。
此间日月,便如当年山中十数年一样,只是眼前并无亭台楼阁,身边也无玄真那般知情识趣伴侣,膝下更无彭怜那般骨肉相连爱子,个中孤独苦涩,却是不足与外人道也。
夜里偶然醒转,岳溪菱便即想起山中岁月,与玄真温柔缱绻,与爱子耳鬓厮磨,随即春思难耐,总要自渎一番才能睡着。
想着与儿子三年之约,心中更是情动,既盼着儿子信守诺言,三年后再来寻他,心中却又隐隐怨恚,他竟然舍得让自己苦等三年,心中矛盾彷徨,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十月将近,这一日,一骑快马翩然而至,送来岳府家书,原来家中大姐池萍归乡省亲,柳氏命人送来书信,邀她还家团聚。
岳家四女,大姐池莲远嫁他乡,二姐湖萍嫁与邻省富商,当年岳溪菱留书出走时,家中便只有她与四妹海棠,待她去后,海棠代她出嫁边关守将为妻,平日里只有二姐偶有来往,大姐四妹俱是至今音信皆无。
如今大姐归乡省亲,岳溪菱自然要去一见,连忙命人备了车马,次日一早出门,回到城中来见大姐。
一路行来,路边秋意辽阔,天高云淡,天气甚好,岳溪菱触景生情,不由念起玄真彭怜,心中自是好生难过。
路过城门时,车窗外人影一闪,岳溪菱心中一动,撩起窗纱去看,却再无旁人,她深知自己思念情切,不由又是一阵感伤。
马车进了岳府侧门,在内院门前停下,丫鬟小玉当先下车,扶着岳溪菱下地站稳,主仆二人这才进了小门,来到内院。
岳府原址两间四进,这几年柳氏持家有道,又将邻家几处院落买来修葺一番,如今已是五间七进大宅,自己住着正房院子,儿子儿媳住着东院,女儿住着后院绣楼,其余房舍倒都空着,岳溪菱回来暂住在后院绣楼,如今她搬了出去,却不知大姐住在何处。
进了内院,早有丫鬟迎了上来,说夫人与大姑奶奶正在正房等候。
岳溪菱心情急切,脚步竟有些不稳,三步并做两步上了内宅正房台阶,却见厅中两位美妇端坐正中,一位自是柳氏,另一位浑身珠光宝气,衣饰华贵,气度雍容,不是自家大姐更是谁人?
「大姐!」岳溪菱快步上前,扑到起身迎来的大姐怀中,悲鸣一声,随即痛哭起来。
连日来悲伤愁苦,终于遇到体己之人,尤其大姐池萍远嫁,父母病故也未侍奉床前,彼此差相仿佛,自然感同身受。
「好了好了!昨日大姐归来,便哭得我肝肠寸断,今日你们姐妹再哭,我怕不是要被哭死!」柳氏一旁喝了口茶水,见姐妹俩哭个不住,不由出言劝止。
长嫂有命,姐妹俩果然止住哭声,岳溪菱擦去眼角泪水,细细去看自家大姐。
她已二十余年未见自家大姐,只见岳池莲依稀还是当日出嫁模样,头上梳着高椎发髻,上面插着金珠凤簪玉兰花钗,耳上嵌着银丝珍珠吊坠,除却面容哀戚气色不是甚好,装扮华丽之处竟是不逊柳氏多少。
「姐姐一去多年,如何今日才想起回乡省亲?」岳溪菱在大姐身边坐下,温言说起家常。
「说来话长,昨日午间到此,嫂嫂问起,我却有口难言,如今却不得不说了……」岳池莲声音淳厚温和,她面容瘦削,虽有粉黛遮掩,却难掩衰败气色,面容与岳溪菱相仿,只是略显疏阔,不似自家三妹那般精致。
她娓娓道来,说明此间因由。原来岳池莲当年远嫁他乡,许了岭北许家次子,而后生育一儿一女,多年来相夫教子,日子倒也过得顺遂。
后来家中老太爷病故,几个儿子分了家产自立门户,大姐家中分得不少田地房产,金银财宝更是不计其数,以此开端,先是夫婿手中有了钱财好酒如命,后是儿子仗着金银无数随意挥霍整日花天酒地、留恋青楼,更交了一些狐朋狗友,每日里招灾惹祸,弄得家宅不宁。
终于三月前许家二爷醉酒失足坠马而死,岳池莲自觉脾气秉性管束不得儿子,便以省亲为名带着儿子女儿回乡,盼着兄长能帮着教导一二,不求儿子幡然悔悟洗心革面,只为远离那般狐朋狗友,免得到头来也落得个横死下场。
听她说完,柳氏与岳溪菱对视一眼,都觉得此事难为,她轻声问道:「若我推算不差,鹏儿年纪当与树廷相仿,约在二十上下吧?已是这般年纪,却如何管教得来?」
「实不相瞒嫂嫂,」岳池莲泫然欲泣,「鹏儿在原籍已是恶名远播,每日里欺男霸女,民怨早已沸腾,若任由他长此下去,只怕杀身之祸近在眼前……」
「我已将家中田地房产尽数变卖,用了迷药将鹏儿绑上马车,全家搬迁至此……」岳池莲起身跪地不起,口中哀求不住,「还望嫂嫂为妹妹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