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儿,建恒帝起身渐渐朝郭太后走去,在郭太后的嘴角冷然下沉之时,皇帝从袖中抽出几分奏疏,如同一个孝顺的儿子在与母亲叙话般亲近道:“这是御史弹劾靖国公的折子,您看,朕看都未看,郭氏一族是我国之肱骨,大将军正在辽东驱除鞑靼,朕如何会信?母后”
听到建恒帝轻声呼唤,郭太后眉头微微一跳,只听得耳畔传来建恒帝极为平静的声音。
“朕如此相信郭氏,难道母后就不信任您的儿子,您的孙子吗?只要远在京城的咱们拧成了绳,辽东的大将军才会没有后顾之忧。”
郭太后脸色变得难看了几分,从顾家那个丫头胆敢自己服毒之时,便已经打乱了她的计划,而在他们晚了一步寻到徐太医时,她便没有主动权了。
更何况以徐太医那老狐狸的模样,即便此时他在这儿,只怕也会识时务,跟着何院使指鹿为马,怎会当着皇帝说出实情,将自己暴露出去。
如今的郭太后知道,皇帝这是在拿靖国公威胁他,不过她也很明白,只要二弟在辽东杀敌一日,郭氏只要未涉及谋逆,皇帝便不敢对郭氏下手。
罢了。
时间还长。
郭太后唇角冷笑,怪只怪,她这一次小瞧了那个顾家丫头,只以为不过十几岁的年纪,随便也就能处置了。
可她没想到,小小年纪的丫头,心思却是如此狠毒,在后宫斗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手段她都见过,可对自己也能下狠手的人,她却是第一次见。
当机立断,雷厉风行,很好。
看来日后这丫头嫁进萧家,又是一段热闹戏了。
下一次,她可是会好好正视他们这位未来的长孙妃,不会将她当做一个不懂世事的丫头了。
“皇帝说的是,哀家果然是老了,瞧着今儿这一幕,也是唬的失了方寸了。”
听到郭太后如此说,建恒帝的眸中渐起笑意,郭太后却是一转眼,颇为慈和的看着下面仍旧长跪未起的萧译,眸中满是长辈的心疼道:“快起来吧,地上凉,傻孩子,哀家一生气,你倒真跪着不起了。”
说着郭太后慨叹般覆上皇帝的手道:“也可怜那丫头了,今日第一次来陪哀家说话,便遇着这般的事,可是把孩子吓着了吧,要让何院使他们好好诊治,否则若是出了事,连哀家都要自责了。”
皇帝闻言孝顺的颔首,随即将右手探至郭太后手背上道:“真正受惊的,是母后,今日是朕疏忽了。”
话说到这儿,郭太后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说的极为自然道:“哀家这么多年,什么风雨也见过了,正如你说,今日不过是个误会,哀家自然无事,只是这么多年一个人,你舅舅他们又远在宫门之外,你又忙于政务,哀家一个人也是闷得慌。”
说到这儿,不等皇帝作声,郭太后便慨叹道:“还记得你二舅舅的孙子微哥儿吧,如今也十五有六了,那孩子生的聪颖,也能干,若是能在宫里谋个一官半职,哀家时而召他入慈宁宫说话,倒也方便。”
建恒帝听到此,眸中微微一沉,郭太后口中的微哥儿便是郭慎宗的嫡子,郭太后这是以今日之事做交易,让他以微哥儿的官位,换一个风平浪静。
建恒帝就知道,一向不服输的郭太后怎么会这么轻易与他妥协,以郭氏一族在朝中的地位与威望,今日即便被顾家丫头将了一军,也有折腾起来的能耐,光是外面那一帮老臣便有得闹了,此时鸣鼓收兵,不过是权衡利益,不想费人费力罢了。
果然是郭太后,无论何种境地,都不忘了给自己的家族争取几分利益来。
“虎父无犬子,大将军的后人,自然不凡,母后今日所提,朕觉得甚好。”
听得皇帝如此说,郭太后眸中渐渐缓和出更为真实的笑意来,下一刻郭太后便侧首对身旁的榆嬷嬷道:“你亲自与两位太医去宫门前向诸位大人解释,告诉他们,哀家好的很,陛下一片孝心,今日都是误会罢了。”
……
当萧译随着皇帝走出慈宁宫时,耳畔陡然响起皇帝平淡的声音。
“慈宁宫方才所说的事,你觉得朕这般答应可好。”
身旁已然快与自己一般高的少年闻言唇角淡然一划,随即声音低沉而笃定道:“繁花锦簇之时,就该秋风凋零了。”
话音一落,皇帝眸底暗起笑意,阿译说的没错,当一个人太过肆无忌惮,自以为身居无人可比的高位之时,就是破绽百出的时候了。
人是这般,郭氏一族也是这般。
他如今很乐意将郭氏一族供至天上,看着他们无所畏惧,看着他们一步一步犯错,从神坛上跌落下来,看着他们从老臣心中的肱骨望族变成千夫所指的罪人。
到时候,再要除之,便不废吹灰之力了。
可怜这边以杨老为首的老臣,为了劝谏皇帝跪了一阵好的,直到太后身后的人与太医同来才知,一切不过是个误会罢了。
想来也是,顾家的姑娘既然中的与那宫女是同一种毒,如今还危在旦夕,可见不是下毒之人,否则哪有谋害旁人将自己的命也敢搭进去的人。
后来在彻查之下,事情渐渐大白,原来是慈宁宫一个精神有些错乱的内侍,因着在管事处犯了事被责罚了一顿,便犯了病,做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来。
而约莫过了半月,顾家姑娘也是福大命大,保住了命,不过是伤了身子,需要多加修养。
可怜那内侍刚从昭狱拖出来,便被推到午门斩首,其实其中的奇怪之处朝臣百官皆知道,不过历朝历代下来,这宫里的冤枉官司多了去了,不是每一个,都能审出真相来。
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毕竟,知道的多了,只怕就没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