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说是三间半,除了两间卧房之外,另一间用来吃饭烧火的屋子只三面有墙,是个敞轩。因家中有女眷,谢青鹤也不许舒景睡在院中,让他进门与自己同住一屋。
家里没有多余的被褥,谢青鹤从柜子里找了一件冬天用的斗篷,给舒景御寒。
舒景跟了谢青鹤一路,知道马上就要搬家了,连忙说:“奴有衣裳足以御寒,不敢弄脏主人的长毛斗篷。”蒋英洲这件斗篷是用皮毛所制,虽是杂毛,称不上价值连城,在寻常人家也不易得。
谢青鹤将他上下看了一眼,又从柜子里找了一件布缝的披风,一并给他。
——毛皮的斗篷弄脏了不好清洗,布披风也就是浆洗一番的事。
舒景见他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可见是真的厌恶自己,也不敢再辞让下去。不给床是真的没有多余的床,夜宿时给找了御寒的披风斗篷,那就是天生的仁心,并不将奴婢视为草芥。
舒景捧着披风和斗篷屈膝拜谢。
谢青鹤已解开外袍,悬在衣挂上,仅着中衣上床,准备休息。
舒景马上意识到,因自己在屋内,主人觉得生疏不便,才没有换上寝衣歇息。只是谢青鹤懒得跟他说话,他也不敢主动吭声再生事端。
从去年被退回人市之后,舒景大半年都不曾洗浴,身上全是污垢。先前往身上倒了一盆水,也只是沾身即过,丝毫没有洗涮的用处。这会儿怕弄脏了谢青鹤赏赐的斗篷,只得先小心翼翼地在身上裹住布披风,再将长毛斗篷覆盖其上,蜷缩着半靠在门板上休息。
不必睡在人市用圆木钉成的笼子里,身下头枕之处都平整踏实,四周再无夜风吹拂。
舒景很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
翌日清晨。
蒋二娘起床烧火准备早饭,舒景立时被惊动。
他能感觉到床上的谢青鹤也已经被吵醒,只是谢青鹤没有起床的打算,仍闭目不起。舒景轻手轻脚收好身上的披风斗篷,将门打开一个小缝,出门后再轻轻带上。
一直到舒景出了门,屋外响起他小声和蒋二娘说话的声音,谢青鹤方才睁开眼。
整个晚上,舒景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呼吸平稳,几乎没有变化。
这不是正常人的睡眠状态。
修行有成的修者能够控制自己的呼吸心跳,以此将皮囊保持在最适合修行的状态上。舒景明显不是修士也能做到这一点,只能说明他接受过非常严苛的针对性训练。
谢青鹤起身之后没有下床,打坐做了片刻敛息的功夫,静静听着外边的动静。
经过昨天的小波折之后,蒋二娘对舒景已经存了几分戒心,对舒景颇为严厉。只是舒景左腿彻底失去了知觉,走路只能拖着左腿,又让蒋二娘非常震惊:“你的脚怎么了?”
舒景受了谢青鹤警告,不敢再对蒋二娘耍花样,低眉顺目地说:“奴的脚不耽误做活。姑姑做早饭么?奴来烧火。”
蒋二娘嫌弃极了:“去去,脏死了。”
舒景站着略有些无助。
蒋二娘不知从哪里捡了块帕子给他,说:“那边有木盆,你去门口把手脸洗干净。待会儿我弟弟醒来,他若是不把你退回去,再给你找衣裳洗澡——你身上有没有虱子跳蚤?昨儿睡我弟屋里,没有把虫子带他身边去吧?”
说着蒋二娘就抱怨:“怎么就叫你睡屋里去了。待会儿还要去买去虫的药粉……”
舒景身上脏归脏,虱子跳蚤是一概没有的,他自己闲来无事会清理。这会儿被蒋二娘抱怨,他也不好赔罪,只好谢了赏赐的帕子,打了一盆子水,乖乖地去门边洗脸洗手,随便把露在外的胳膊小腿也都擦了一遍。
一盆水都洗得污浊了,舒景又换水洗了一遍。
蒋二娘压根儿就不许舒景动食案上的东西,眼见早饭是帮不上忙了,舒景又去提水。
从头到尾,舒景都很老实,没有故意去讨好蒋二娘,逗蒋二娘说话。谢青鹤心知昨夜是稍微镇住他了,这才揉揉脸下床,把穿了一天一夜的中衣换下来,更衣出门。
“今天起得这么早。”蒋二娘洗了手给弟弟烧水泡茶,“面还没发好。”
谢青鹤想要帮她剁馅儿,被蒋二娘收走了菜刀,还数落他:“眼睛睁开没有就动刀子,仔细你的指头。去那里坐着喝茶,若是饿了,先给你下一碗面?”
谢青鹤想起她昨天说的扣肉面条,瞌睡瞬间就醒了:“不饿,不饿。”
蒋二娘麻利地切肉剁馅儿,随口问道:“那人咱们退不退?”
“不退。家里缺个做粗活儿的,”谢青鹤本来是想买个小厮在家做活,舒景这人来历不明身手奇高,留在家里怕蒋二娘招架不住,“我身边也缺个人服侍。叫他跟着我吧。家里的活儿,二姐姐,担水劈柴之类的粗活,你以后都不要做了,等他回来了,叫他做好。”
蒋二娘又抱怨了一番,主要就是嫌舒景太脏,认为昨夜不该叫他进屋过夜。
谢青鹤也不反驳,喝茶听着。
早上出门抬水要排队,舒景花了些时间才把水提回来,蒋二娘蒸的包子已经上锅了。
见谢青鹤坐在桌边喝茶,舒景竟有些怯怯,上前屈膝问好。
谢青鹤心知他不老实,有心敲打他,喝着茶并不叫他起身,舒景就一直跪在小天井里候着。蒋二娘摸不准弟弟这是在发什么脾气,偷偷看了舒景一眼,觉得这买来的人……还怪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