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过去的时候,仆妇正在帮缵缵擦脸,水盆里都是血污。
她下午才碰坏了左上唇,这回摔得比较严重,不止摔破了下巴和嘴角,门牙也摇摇欲坠,不住流血。有经验的仆妇劝说:“摔挒开叻,隔日也要脱。不若拔了,抹药止血。”
缵缵从不拒绝“照顾”她的仆妇,蔫蔫儿地点头。
“别动。”谢青鹤不让仆妇去拿钳子,“就这样吧。”
仆妇们也不问为什么,替缵缵伤处抹了药,很快就退了下去。
缵缵摔两次都倒霉在嘴上,想说话又怕崩了伤口。谢青鹤吩咐人拿了纸笔,本是打算与缵缵笔墨交谈。缵缵黯然一笑,勉强张嘴说道:“写不了字了。”
谢青鹤才突然想起,缵缵受过剐刑,最先丢掉的就是胳膊上的肉。
平时缵缵还能保持体面,尽量维持起居正常,但是,胳膊上少了许多血肉,就无法再做太精细的动作,类似于写字、夹菜,原本寻常的事情,她都永远无法再做。
缵缵用手轻轻捂住自己刚摔裂的嘴唇,问道:“少君何事垂问?”
“施法至今已是第四日。”谢青鹤说。
这就是使人生疑的地方。
施法成功的第一天,缵缵住在萧银殿,昏沉度日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第二天上午,伏传就把她接到了紫央宫偏殿,安顿半日,平安地度过了一夜。
第三天午后,姜夫人去给上官时宜送衣裳,磨蹭到傍晚,她才说了缵缵的事。上官时宜也没有兴师动众,当夜按下未提。
第四天上午,也就是今天,上官时宜吩咐把缵缵挪到正殿。谢青鹤给缵缵安排了住处和服侍的奴婢,伏传负责去跟缵缵沟通,这才把缵缵挪到正殿的空屋子里安置好。
就是这么巧,缵缵马上就出事了。
缵缵听明白谢青鹤的言下之意,有些不安又仓惶地笑了笑,说:“少君怀疑我故意摔坏脸?”
谢青鹤摇头,诚恳地说:“我是有些疑问,却不怀疑你。施法之前,隽弟已向你告知,以尊亲魂魄续命是逆天之法,以此苟活者必为天道所弃。此前安妥,移宫后接连出事,我想知道除了住处不同之外,是否还有别的改变据此做出了影响?”
缵缵很认真地想了一遍,说:“没有。我既不是故意摔了脸,也没有别的变故。连吃的晚饭都和前两日一样。”她的身份是阶下囚,又在伤病中,照顾她的仆妇为求稳妥,每天送的饮食都一样。
说到这里,缵缵突然说:“唯一的不同,是少君给了我两个贴身的婢子。”
缵缵未必觉得这两个奴婢是自己倒霉的原因,只是谢青鹤追问有何不同,她随口补了一句。
谢青鹤点点头:“你自己也小心些。”
从缵缵处离开之后,谢青鹤心里就有两个猜测。
下午缵缵摔跤,谢青鹤就疑心是小胖妞的手笔。毕竟他和伏传才刚刚议论过缵缵为什么没有倒霉,那边缵缵马上就摔了个满脸血——除了能知晓入魔世界一切、掌管雷罚的小胖妞,那虚无缥缈的天谴能这么“有求必应”?
但是,极短的时间内,缵缵又摔了一次。这就不符合谢青鹤对小胖妞的认知了。
小胖妞对很多凡间的事情没有常识,会遗漏很多细节无法顾及,但,她不仅不蠢,本质上还有点小狡猾。如果小胖妞真的在伪造“天谴”,想要蒙骗过谢青鹤,她就不会干得这么刻意。
回到寝殿时,上官时宜和伏传还在下棋。
见谢青鹤进来,伏传放下茶杯起身迎接,关切地问:“怎么样啊?”
上官时宜则皱眉盯着棋盘,隐有些苦大仇深的味道。谢青鹤一把抱起伏传,上前替上官时宜解围:“阿父,儿有事请教。”也不管上官时宜听不听,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既然排除了小胖妞干涉的可能,问题的重点就落在了那两个婢女身上。
在场三人都是世间顶级的修士,研究的都是玄而又玄之事。谢青鹤说到两个婢女,上官时宜和伏传都不会怀疑人祸——类似于两个婢女跑去暗害缵缵的剧情,属于宅斗范围,不在修士考虑之列。
“你怀疑是‘天心’所致?”上官时宜也没心思看棋盘了,转身问道。
谢青鹤点头:“以儿读史所知,天心民心,圣意民意,裹挟而至,多半是同一种东西。”
上官时宜沉吟片刻,说:“我本不该和你说这些。”
谢青鹤要去研究“天谴”,怀疑的就是君臣父子那一套纲常,他游荡江湖的时候,跟僧聊过这等大逆不道的话题,与伏传相处时,也不怎么讲究地点拨过伏传。但,正如上官时宜所说,这大逆不道的话题,跟平辈说得,跟小辈说得,跑去跟师父说,就真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