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钵僧被带进一处四周环绕着高大土墙的院子中。院子正面有一处晒台,晒台上铺着宽宽的地毯,地毯上坐着一位干瘪老头子,盘着双腿,挺着腰杆,穿着花条袍子。他头上戴着一顶庞大的白色缠头,脸上蓄着一把梳理整齐的花白胡须,目光严厉有神,动作慢条斯理,——这一切都使得那些参见他的人不禁浑身颤抖,屈膝下脆。他旁边坐着一位年轻的录事,手握芦杆笔④,随时准备记下他的断词。
“你是什么人?”哈吉姆开口问道。
“我是我可敬母亲的不孝之子,名叫哈吉·拉希姆·巴格达迪,巴格达诸位神圣舍赫⑤的弟子。我来往于无尽的大道上,追寻那些已经弃世的教义宣扬者们的踪迹。”
哈吉姆不肯轻信地皱起眉头,两眼直盯着托钵僧。
“驼背上驮的这个受了伤的人又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不戴缠头?是个笃信教义的穆斯林,还是个异教徒?我听说,你打伤了他,抢了他的全部财物,而且已经变卖一空,这是真的吗?”
托钵僧仰面朝天,举起双手。
“万事皆知的苍天啊,现在只剩你是我唯一的辩护者了!生来就为拨弄是非的谗言者实在令我惊异万端!他根本不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和万般忧虑!”
哈吉姆意味深长地伸出食指,小声问道:
“这个受伤人的经历如何,你老实讲来。”
于是托钵僧将他是如何碰到被抢劫的驼队,又是如何尽力搭救这个受伤人的经过全盘托出。
哈吉姆用手捋了捋花白胡须,开口说道:
“这么说来,这个受伤者是位上可通天的大人物了?让我来亲自见识见识。”他趿上鞋子,走下晒台,来到骆驼旁边。村民们围着他,挤来挤去,大声讨论着:
“我们认识这个受了伤的人。他是玉龙杰赤的大富商马合木-牙老瓦赤。瞧,这只骆驼身上还烫着他的印记呢。马合木-牙老瓦赤的驼队有二三百只骆驼,常去大不里士⑥、不里阿耳⑦一带,有时还去圣城巴格达哩。”
哈吉姆听了村民们的议论,沉默了片刻,咬咬嘴唇,便郑重其事地宣布了断案结果,录事立即将这一结果记录在案:
“鉴于知晓内情并值得信任的人们提供情况称,这位受伤人乃是玉龙杰赤巨贾马合木-牙老瓦赤,我宣判结果如下:对受伤者,须小心谨慎地从驼背上扶下来,抬进我的卧室,请来医生,好生用草药予以治疗; 对托钵僧,因照料受伤的正教徒,做尽好事,故准予放行,此外还应由得到拯救的商人进行酬谢。至于这只骆驼,不应判给托钵僧,暂时留到我家,待其主人伤好之后再行理论。最后,原属托钵僧所有的黑驴子一头须留在我处,以支付判决费和盖印费。”
“记录下来了吗?”哈吉姆向录事问道。
录事小声回答说:
“一切就绪,我的主人。”
哈吉姆又补充了一句:
“有学识的托钵僧,你可以从我微薄的公事费用中领到一第尔赫姆⑧的铜币一枚。”
哈吉·拉希姆接过铜币,依次在额头和嘴唇上碰了一碰,最后攥在手心里,说道:
“啊,哈吉姆,你的智慧是伟大的,你的判决是英明的。你不但使我摆脱了受伤人和那只骆驼带来的种种麻烦,而且使我免去了对我那头毛驴的种种操心。毛驴虽然可以供我骑用,可我总还得给它喂些草料呢。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落魄之人,就像从慷慨的施舍者手中随意滑落到盲乞者木碗中的一枚无足轻重的铜币一样。而你呢,慷慨之心却如此纯洁,就像你那胡须的色泽一样。既然如此,这枚一第尔赫姆的铜币理应变成一枚一第纳尔⑨的金币。”
说完,哈吉·拉希姆张开手心。他手里果然出现了一枚一第纳尔的金币。
“我要诚心诚意地告诉你,可敬的长官,你脚下的这方土地将永远不会歉收。”
哈吉·拉希姆再一次将金币攥在手心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方长官和围观的村民们一会儿互相瞅瞅,一会儿朝托钵僧攥紧的拳头瞧瞧,惊讶得简直目瞪口呆了。
“我给他的是一枚一第尔赫姆的黑铜币,这我记得一清二楚。可是你们大家刚才都看到了,他手里竟变出一枚一第纳尔金币,”地方长官说道。他话音刚落,便一反温而雅之的长者常态,猛然扑向托钵僧,抓住他的拳头使劲往开掰着。
“把金币还给我!你得用这枚金币偿还我判案的费用!”
哈吉·拉希姆张开手心,地方长官一把抢过钱币,一看,金币又变成了铜币。哈吉姆气哼哼地呸了一口,装模作样地走回晒台。
哈吉·拉希姆走到毛驴跟前,取下干粮口袋,搭在肩上,头也不回地朝玉龙杰赤城走去。他一面走,一边大声吆喝起托钵僧的呼唤语:
“牙—古—呜!牙—哈克!里亚·伊里亚希·伊里亚—古—呜!”⑨
5 难以忘怀的小院门
玉龙杰赤的一条僻静空旷的小巷里。哈吉·拉希姆半倚半靠在一堵高高的土院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