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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第2页)

你教我怎样送回那张认认真真的脸,你教我怎能不犹豫她面前的千百条路。

犯不着考虑独院里的预言,犯不着在意是人走还是梦走——没料到,我的第一次卖醉,竟是在她和我之间,在远和近之间。清晰地倒映在花溪里的她,弯曲的。有谁爱她呢?如果不是哈尔滨。

灼痛的目光,晃动了哈尔滨处女般的宁静。

有谁宽容她的放纵呢?如果不是哈尔滨。

梦境中,我恭恭敬敬跪在哈尔滨大门前。

我的左手,指着千百条康庄大道。我的双眼,睨着南方那座曾经伫立的山坡。

山坡上光秃秃的,只有风从那里经过。

叁拾叁

花溪的水,冷阴阴地绿着。戴满小白花的碗豆,眼睛半闭半睁;而柳条儿呢,像初嫁的小媳妇儿,一见生人就娇羞羞背过身子。若不是偶尔有水雀贴着水面掠过,我几乎要以为这片浅湾,是画在画上的了。

邵美放下画夹转过腰,我望着她在河水中的影子说:“假如这河边,也有我们一块地,那该多好呀!这样的黄昏,扛着锄头回家,夕光贪婪地爬满你的裙,村里的单身汉,一个个眼睛瞪直,成天盼我不在家……”

“回到家,你也像塌鼻子女婿一样昏昏浊浊靠着矮墙。”邵美抢过话,“其实塌鼻子女婿懒死了,你瞧他那块地,满是草。”

“才不会,我要让我们的地,长满吃的玩的。”潜伏的农民德性给勾引出来,憧憬得有头有尾。

“午后太阳晒厌了,觉又不想睡,是可以找邻居吵吵架的——那大肚子的楚昕儿,在我们地边转转,白菜凭空少了几根。难道它会生脚?”

邵美嘻嘻哈哈滚在我怀里,放开胆子吻我。爱情一旦和刀耕火种挂钩,不但实在,而且可爱。

“你做什么都配,就是不配做农夫的妻子。”我抱住她,满脸泥土色,像当年抵制日货的的父亲。

“这叫用流行表达传统,是时尚。”她索性将我压倒在河岸上,这时候,上游的渔夫只要稍稍回头就见得着我们,但是他没有,连他拖着的网也没有。时尚化是可怕的东西,尤其对我这种从没高贵过的人来说更为可怕。我歌颂情爱,也即是间接歌颂性爱。在人类社会,性永远只属于自然领域。当人们力求把自然时尚化的时候,那当然是离自然越来越远的时候。

邵美压在我身上,我压在狗狗秧星星草败节草猫猫眼灯笼棵灰灰菜身上。

可怜啊,时尚化的自然。我想起已经远在天边的纯粹的自然。那里没有流行,没有传统。渔夫听见响声肯定会回过头,看清了,跺着脚乱骂。

我喘着粗气,眼光越过邵美去想她水中的倒影——如果有的话。

邵美哼哼唧唧,她好像陶醉了。

在她看来,年轻最大的优势在于可以没完没了地接吻。

这个仁慈的傍晚,我软得连《忆萧红》也不想看。

邵美说美术学院今天举办一个学术报告会,一定要我陪她去。

贴着墙,跟在邵美背后往学术报告厅里挤,我心慌慌的,十足的乡下佬混进绅士圈的狼狈。也不怪,第一次置身猩红色的学术报告厅,身前身后都是玩艺术的,咋不慌?邻座是大鹏紧挨着微露着肚脐眼的马丽,牛仔衣天使般张着翅膀,给我想飞的冲动。大鹏贪婪地紧捏着马丽的手,臃肿的身子几乎要贴在马丽高峰似的乳房。马丽往里挤挤,肚脐眼忽隐忽现,很是过分。

我偷偷地四处打量。

主席台上空横着“纪念梵高逝世××周年”的隶书条幅,两边挂着马丽她们临摹的《花盛开的果树园》、《邮差》、《吃马铃薯的女人》……耷拉着脑袋的麦克风旁边耷拉着一个不像梵高却像《花花公子》老板海夫纳的主持人。他准备发言,脸红红的。主席台的楼梯口立着两个长裙拽地的女孩子。绝妙的两个静物,我看见有好几个人在速写。

“下面,有请学校公关协会会长讲话。”主持说着,行了个九十度的夸张礼。

“感谢各位大中午光临。梦乡少个庄周,报告厅多个听众,该感谢!”短小精悍的男人自鸣得意地停下,眼观鼻,鼻观心,心观听众,没收到所想像的掌声,他继续演说。

“众所周知,文森特?梵高是梵高家族、十九世纪的荷兰,席卷世界画坛的印象派画风中充满传奇色彩的大师。印象派的是非曲直早已有了公论。梵高同谁结婚,先前九五画室的代表已经讲过。梵高不是一个婚姻能左右作品的情爱者。在这里,我想说的是提奥。姑且这样说,没有提奥,也就不会有梵高的这些作品。今天,我们纪念梵高,也等于纪念提奥……”

邵美递矿泉水给我,轻轻问马丽:

“谁在《医院的里院》上乱写字?”

“看不惯她的人那么多,谁晓得?”

我扭头看,离得太远,灰蒙蒙的一片,看不清楚。

会长胡扯着梵高向韦森勃勒赫借钱的事,我听不进去,小声问马丽:

“你们新印象派先前发什么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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