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传来接谢青鹤时非常仓促,只带着几个随从,一路快马疾行而至。
这会儿把人接到了,回程时他就不再骑马,命随从随车护卫,自己则与谢青鹤一起坐车。
二郎打小就羡慕街市上打马疾行的公子哥儿们,对两位师父小小年纪却热衷坐马车这事非常不理解,一路飞马回京,还有那么多随从跟着,那得多威风啊?
他这点虚荣的小心思,谢青鹤和伏传都看出来了。
反正伏传带来的马匹挺多,二郎如此跃跃欲试,谢青鹤就把他放去骑马。
伏传带来的随从也是男女皆有,知道二郎也是伏传的徒弟之一,且是大郎的兄弟,周家失踪了多年的小少爷,对他都很客气热情。二郎跟着谢青鹤去莽山的时候还是个出身底层的穷小子,这会儿周家随着伏传一路平步青云,也成了京城极有权势身份的家族,二郎被这群侍从围着捧着哄着,很不习惯。
看着二郎掩不住受宠若惊的虚荣与得意,谢青鹤放下车帘子,说:“我这六年都在坐关。他独自在深山老林中修行生活,与禽兽为伍,与鸟雀对话,我也没有机会教他什么东西。”
昨日谢青鹤就说过二郎背着他狂奔六日去莽山的故事。伏传点头说:“他对大师兄有恩。以后还要放在身边好好保全才是。”这是想起大郎的前车之鉴了,只怕二郎也跟着迷失在繁华权势之中。
谢青鹤拍了拍他的背心,聊做安慰:“启程吧。”
原本赶车的是韩珲送来的卫士,今日换了伏传自己的随从来赶车,二人说话就更随便了。
六年时间过去,中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回京的路程漫长无聊,伏传就把这六年中的经历,一一说给谢青鹤听。
相比起谢青鹤那闭眼睁开就过去六年的经历,伏传面临的局势复杂得多。从他去万象与韩琳结盟开始,涉及到的各方势力就有六七股,当初牛皮哄哄现在坟头长草的狠角色也有一大把。
伏传与韩琳一路走来,也不是一帆风顺。
当初在南郡被张氏叛贼偷袭时,为了保全韩琳,连陈老太都险些折在战阵中。
“从那以后,我就不许老太太去做有危险的差事。”
“架不住她修行比三娘和大郎都顺利些,常说‘这事儿我去办顶多是受伤吐一口血,叫你们两个小的去做,不得死在当场’,三娘争不过她,大郎也打不过她,只好让她去。”
“后来进了京,局势好了许多,王孃……王寡妇又带了许多人来投靠,人手上不像从前那么捉襟见肘。王寡妇有个出身官邸的女学生,冰雪聪明又擅谋划,与大郎处得很好。三娘与王寡妇都很看好,想要给大郎聘了做媳妇……”
伏传才说了这么两句,又怕谢青鹤误解,解释说:“大师兄,我不是说大郎在富安县所作所为情有可原。只是在俗世中生活得长久了,我渐渐地觉得,如大郎这样有家有业生活在世俗中的弟子,与咱们从前见过的师兄弟……都不一样。”
这段经历对伏传而言也很特殊,这是他第一次脚踏实地地过上了世俗意义上的生活。
寒江剑派的外门弟子多半都是亲缘断绝的孤儿,师兄弟之间只要守着门规度日,基本上不会产生道德行为上的冲突,且遇事都有师门裁决做主,根本不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世俗中的生活就不一样了,如陈老太和三娘幼时受娘家教养,嫁入周家后才成为一家人,这就导致周家三代的道德修养与个人资质完全不一致,很多时候,三代之间的想法观点都无法调和。
寒江剑派的小弟子可以理直气壮的倚靠大弟子,因为修行此事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除了上官时宜与谢青鹤这样资质逆天的奇葩,多修行一年总是比后来者能力更强。轮到周家三代就不同了,陈老太出差受伤,大郎身为家中男丁,被赋予了顶门立户的职责,他就有保护祖母和母亲的责任。
现实是陈老太修为更深,以老妇之身庇佑了成年的孙儿,大郎本就觉得非常理亏。
王寡妇的出现缓解了陈老太和大郎之间的矛盾,大郎自然会从感情上偏向王寡妇。
更何况,世俗之中,男女结合也是人生最重要的大事,不能成家,何谈立业?三娘与王寡妇想要撮合小辈,两家之间都有了聘娶的说法,大郎看在未婚妻的情分上,也得向着王寡妇几分。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搁在寒江剑派都是完全不成立的。寒江剑派不以血裔传承,压根儿就不看重结婚生子之事,反而因为结侣之事会影响修行,对此持不赞同的态度。门下想结婚还得提前给外门执事打报告,一旦沉迷俗世生活不能坚持修行,马上就会被放下山去镇上生活。
伏传从前没想过山上山下的生活有什么不同。刚住进小院的时候,他看着三娘照顾着陈老太,大郎二郎帮忙做家务,一家人围坐吃饭,就觉得特别温馨幸福。
直到今天,他回想起往事,才突然意识到想要一直维持世俗家庭的生活氛围,是要付出代价的。
“俗世之中,上至天家,下至平民百姓,都以血脉维系,姓氏传承。史稿记载,上古至善之国,一姓治世八百年,可见是家天下的极限了。你算一算自创派祖师至今,我们这一脉又有多少年了?”谢青鹤问道。
苗苗山居的小弟子都能回答这种问题,伏传随口给出答案:“有说二万三千余年,也有说三万一千多年。世间史稿以我派知宝洞为根本,所谓有史以来,就是我派创立之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