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占文刚送信说要回来,谢青鹤立马就跑,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在躲谁。
这让蒋占文非常气恼难堪,很想去羊亭县找儿子问个清楚。他自问是世间难得的慈父,儿子要星星不给月亮,读书偷懒也从来不曾苛责,这样的父亲天上地下也难得一个,怎么就叫儿子避如瘟疫?
蒋元娘将父亲劝了下来。
她如今的身份不同,蒋占文与张氏就是见她掌握了李家的财权,才想回来沾光占便宜。
蒋元娘这大半年时间经历颇多,有些事一旦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就再也不能跪着不动。她谋夺李家财权的手段虽然简单却极其有效,在弟弟的协助下,收拾了丈夫,收拾了两个继子,拉拢了李家宗祠的几位老辈儿,调理清楚了米铺的各色老伙计……突然就发现男人也无非如此。
蒋元娘不再像从前闺中弱女那么好呼喝,劝说蒋占文的时候,自然多了一分硬朗。
蒋占文一直都是场面上走动的聪明人,女儿心性发生了改变,他还指着女儿过好日子,哪里敢强争?不叫去找儿子就不找吧。父父子子乃是纲常,儿子还能真的甩得开爹?何况,儿子除了跟一帮子二代混吃等死,也看不出什么出息,还不到他非要贴上去占便宜的时候。
这时候蒋占文还琢磨着,从女儿手里抠唆了银钱,等着儿子低声下气地来找他要生活费呢。
倒是张氏很看不惯蒋元娘的强硬。
打小放在手里揉扁搓圆的闺女,出了嫁也如臂使指,哪知道大女婿疯了,大女儿就抖了起来。连她爹都敢顶撞了!回到家里不进灶屋,去堂屋跟她爹平起平坐!简直翻了天!
张氏很想念儿子,特别支持丈夫去羊亭县找儿子理论,至不济也让她看儿子一眼,给儿子煮一碗面,洗一件衣裳,她也能心满意足了。偏偏她对儿子的渴望被大女儿蛮横阻止了。蒋元娘回家来劝了两回,气势汹汹的蒋占文就偃旗息鼓,真的不去羊亭县了!
张氏在家一直都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负责统率三个女儿,伺候丈夫和儿子爷俩。
男人天生尊贵是比不得,可是,她有母亲的身份,对三个女儿都有生养之恩,天生就是女儿们的主宰。蒋元娘嫁得再好,那也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在家里的地位怎么敢越过了她去?
张氏卯着劲儿要给蒋元娘一个下马威,要好好地收拾收拾她,叫她知道孝顺。
这一日,蒋元娘回家来给父母送旬日的吃食。她原本可以叫下人来送,左右家里没事,疯了的丈夫也有下人们照顾,她又很想念父母,就亲自送了过来。
蒋占文不在家。他在家里待不住,得罪了安家,镇上的饭局是混不上了,每天没事就带着篓子去荷塘钓鱼,蒋元娘从李家给他拨了个年轻机灵的小厮伺候,他也做上了呼奴唤婢的老太爷,每天带个小跟班走走逛逛,也很自得其乐。
守家的张氏也不去厨房看送来的鲜肉蔬果,捧着针线篓子,坐在堂屋里做女红。
蒋元娘早就不做这些事情了,见母亲眯着眼睛做得辛苦,就叫丫鬟来褪了戒指,洗了手,接过了张氏手里的针线,问明白做什么之后,一边做活儿,一边想陪伴母亲说话。
做女儿的满心温柔想亲近母亲,张氏却在此时冲蒋元娘发难。
张氏先数落蒋元娘对父亲不恭敬,怪罪她不能顺着父亲的想法,帮着父亲去劝回叛逆的兄弟,反而坐视兄弟与家里离心,认为她是不安好心,见不得家庭和顺。又说她到家里也再不进厨房,在夫家十指不沾阳春水也罢了,到家里竟也装姑奶奶。家中除了爹就是娘,你做女儿的只管翘脚享受,难道是要爹娘伺候你吗?
这么凶残狠绝的一番话,搁从前能把蒋元娘说得跪在地上哭。
这半年蒋元娘见识得多了,分辨得出这番话背后隐藏的凶险。这么多道理、纲常,感情胁迫,说穿了就是想让她低下头,对父母予取予求。
蒋元娘活了二十多年,惟有今年与兄弟相处的几个月才感觉到何谓亲情。
真正的亲情,没有利用,只有守护,没有索取,只有陪伴。
她所做的一切都不可告人,弟弟不止帮她做了最艰难的一步,此后也默默不语一直守着她。弟弟没有向她要钱财地契,也没有要求她仁慈善良,直到她站住了脚跟,弟弟就悄悄走了。
兄弟尚且如此,父母竟不能为?
蒋元娘收了最后一针,放下针线篓子,带着丫鬟们驱车离开。
她不想与张氏争吵。
直到回家之后,蒋元娘才吩咐下人把停在蒋家、留给父母使用的马车收回来。
这年月养着马车可不便宜,马得吃饲料,还得防着生病,就得专门的车夫照料。李家是常有运粮的买卖,马厩车驾一整套班子,家里养着马车也是顺道的事情,才能这么豪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