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荒野一片漆黑。
伏传穿着的素衣不曾染色,只有纯然的灰蒙,在长满了荒草的野地中,几乎与大地融为一体。
他与谢青鹤分开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到老吢人的聚居地,先朝着来处飞了一阵,确认大师兄跟不上自己的脚程之后,伏传很快就改了前行的方向,转向南边山地,一口气飞过去近半百里。
“你也知道大师兄在找东西了。”伏传对着虚空中无形无迹的“东西”说话,“快给我。”
很快就有一道莹然若雪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形,看模样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黑发白衣,玉容可爱,身上还带着叫人观之心爱的珠光宝气。她细眉微蹙,轻咬红唇,可怜巴巴地说:“奴家才托身圣骨养了不到三个时辰……”
伏传对她表现出来的可怜姿态完全不买账:“你快把这假模样收回去!我见过你的鬼样子!”
搁了旁人或许会对眼前楚楚可怜的女鬼施舍同情心,伏传自从下了寒山之后,在女色一道上堪称是久经磨练。愣头青的时候,他在杨柳河庄园就被三小姐莫蔷薇哄骗下水,卷入灭门屠家的案子,弄得满身骚,此后行走江湖又遇上了男扮女装的石步凡,在苗疆折腾了几年都没脱身。
最重要的是,他还收了个国色天香的女婢安安养在身边。任何男人在经历过安安那样长得好看、性情平稳、忠心耿耿的少女数年朝夕相伴之后,再中美人计的可能都会无限趋近于零。
那女鬼装出来的模样陡然一改,换成了葛布素裙长发双鬟的婢女模样。她长得不算很好看,脸蛋清瘦,眉间带着一丝轻愁,咽喉正中的颈窝里有一处细圆的伤口,像是一颗血痣。
正是当初在詹家袭击过谢青鹤与伏传的女鬼,凉姑。
她干巴巴地看着伏传,低声说:“不能说找不到么?少君适才说了,找到了就拿回去,找不到就算了。以少君对主人的爱宠信重,主人直说搜了一遍都没有线索,少君想来也不会再问。”
伏传脸色变得不大温柔,皱眉命令:“拿来。”
“不是奴家非要与主人犯颜抗辩,这圣骨对阴质鬼类是有大用,于人来说,不过是一块普通的骨头。少君动念追问此物,想来也是信口一说。他也并没有一定要找到啊!自从随主人修行以来,奴家魂虚灵渺,常受烈日罡风之苦……阴魂之怯,太过痛苦,求主人体恤。”
凉姑说得十分可怜,在伏传跟前屈膝下拜,苦苦哀求:“若能栖身圣骨养魂,百苦消解。”
女鬼故意化作少女模样装可怜时,伏传半点不吃。现在她化作正常鬼影自承苦处,伏传是个容易感动的脾性,很能体谅他人的痛苦,闻言顿了顿,半晌才说:“你与我相伴数月,我教了你一些修行之道,你也任我驱驰、为我尝试了不少鬼修之法,虽说人鬼殊途,我也认你这个朋友。”
凉姑缓缓抬头,觉得他突然说这番话有些不妙:“主人,何出此言?”
“那骨头你要拿着就拿着吧。”
伏传从紫府中拉出一道黯淡的光线,凉姑来不及阻止,已经被伏传倏地扯断。
与此同时,伏传倒退一步,身上有鬼气逸散于地。凉姑的鬼影也退了几步,就像是失去了地上的根基,影子虚虚地飘了起来,她倏地射出一道森森鬼气,身影在钉在了地面上,不再被晚风吹跑。
凉姑颈窝处的血哗哗淌出,她清瘦的脸上露出气急与惶迫:“主人息怒!婢子这就把圣骨还给主人!求主人不要驱赶婢子!”
“这与骨头不相干。拿不拿回骨头,今夜你都要走。”伏传说。
他指了指四面八方的漆黑与荒芜,示意道:“你没发现我走偏方向了吗?还偏得很远很远。”
凉姑太过珍爱那枚细细的尾指骨,听闻伏传说话,她原本急切伸手想要把骨头还给伏传,此时又忍不住死死地将骨头捏紧,茫然地问:“为什么?因为奴家贪心,向主人索要了这枚圣骨么?”
“你说得对,这东西对人没有用处,就算落在了大师兄的手里,多半也是找个盒子深藏起来,几十年都未必动用。到时候我再拿出来给你,大师兄也不会过问。怪只怪我们拿早了一步。”伏传说。
“大师兄已经起疑。”
“我原本要拿这枚骨头回去向大师兄交代……”伏传看了用鬼气把自己钉在地上的凉姑一眼,“你这么需要,我就作主给你了。从此以后,望你好生修行,不做恶业,得登天道。”
凉姑整只鬼都是懵的,可怜巴巴地问:“奴家把圣骨还给主人也不行么?”
“少君纵然起疑,也是疑心圣骨所在,并不知道奴家待在主人身边。主人先把圣骨拿去给少君交代,只消说是从那群野人身上搜出来的,少君得了圣骨,去了疑心,此事即可了结。待风声过去了,少君也不记得这枚圣骨了,主人再偷偷拿给奴家。”
凉姑向伏传保证:“奴家绝不会催促主人。烈日罡风都已受惯,三五年奴家都等得起!”
伏传给她逗乐了,挥挥手,说:“走吧,别磨叽了。”
凉姑并不甘心,双眼寡淡地盯着伏传,透出幽森森的鬼气。
自从伏传斩断了与她的联系之后,她身上光华莹然十分可爱的光泽就消失了,只剩下阴域中的鬼魅寒冷,观之使人心寒。
伏传也不强求与她好聚好散。
他是寒江剑派的正统修士,凉姑想要依附他修行很正常,突然被解除契约自然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