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是楚家世仆,生在王都,对城中的一切都很熟悉。只是一夕之间遭逢大变,惊魂不定,说话处事略微迟钝。谢青鹤耐着性子问了她几句,她领会到谢青鹤的意图,便指点谢青鹤往城西走去。
谢青鹤与伏传一左一右牵着林姑的手,都是一副畏畏缩缩仰赖母亲的胆怯模样。
林姑才见过他俩宛如天神降世、厮杀救人的英姿,突然被他俩依偎在手边,很是不习惯。谢青鹤与伏传牵着她的动作也很巧妙,看似揪着她的胳膊不敢放开,实则悄悄地扶持着她。她受伤之后步履轻浮,被两个“女儿”扶着走路,居然半点都不费力。
“娘三”互相扶持着一路从烧窑厂绕行回街市,林姑刚开始很担心被路人发现自己的异状,渐渐地,她就冷静了下来,根本就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
谢青鹤的易容很高级,装扮使他们泯然众人。
林姑的衣衫上沾着血,裹在了衫子里边。谢青鹤与伏传的袍子也都见过人,容易暴露身份。
三人走进街市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骗衣服。
这年月成衣非常贵,普通人家也多半是一件衣裳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很少有人去铺子里买裁剪好的新衣服穿。以谢青鹤他们扮演的身份,也不适合全家三口都穿新衣。
最开始三人找了一间邸店,能住人驻马吃喝的野店,一家几口在打理,铺子不新不旧。
坐下来先买了一碗麦饭,一瓮野菜汤。伏传是真的饿了,抱着粗瓷碗呱呱喝了两盆汤。林姑本来也不饿,才看了遍地流血的屠杀现场也根本吃不下什么东西,有些茫然地看着谢青鹤与伏传吃饭。
这模样落在外人眼里,就是一个囊中羞涩的母亲,饿着肚皮紧着两个女孩儿吃饱。
邸店中擦桌扫地的老妇见状不忍,又给桌上添了一瓢菜汤,里面散着些粟米。谢青鹤不肯卖萌,脚尖抵了伏传一下,正呱呱喝汤的伏传连忙抬起头来,怯生生地对老妇道谢:“谢老人家。”
——在荒野里吃了十多天烤肉,伏传是真的特别馋陶罐里煮出来的五谷野菜汤。
一顿饭吃完,林姑带着伏传去会账。她根本不知道谢青鹤的打算,看上去就是懵的。伏传则去拉那好心添了吃食的老妇,叽叽喳喳地说:“老人家有没有裤子淘换一身给我阿姊?”
林姑还没反应过来,老妇已经懂了,面露为难之色。谁家衣裳都不富裕,哪能随便施舍?
“灶上有热水,叫你阿姊快去洗一洗烤干了换上,不收你们的热水钱。”老妇给伏传出主意。
林姑这时候才搞明白怎么回事,连忙从钱袋里多数出三枚银叶子,悄悄塞进老妇手中:“遭难逃家之人不能久留,还请老人家行个方便。若有多的衣衫,千万施舍一二。”
这时候在街市上金银都不多见,银叶子算是非常珍贵的货币,老妇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去找儿子确认了银叶子的真伪,倒也挺好心地把洗得干干净净的旧衣裳拿了出来,说:“我家有压箱底的新衣裳,只恐怕你也不敢穿。这都是穿旧的衣裳,或是不合身,多给你两件。”
林姑应酬着说了些好话,就在店里与谢青鹤都换了衣裳,连带着旧衣服也一起带走。
走出这家邸店之后,林姑想问接下来做什么,哪晓得谢青鹤又带着他们进了第二间邸店。
一碗麦饭,一瓮野菜汤。
伏传满肚子都是野菜汤,已经有点吃不动了。
林姑只好打起精神,与谢青鹤分吃了桌上的饭菜,到会账的时候,不必伏传去说,林姑照着前次的经验,去找看上去比较好说话的妇人淘换衣裳。
……
如此往复,足有六七次之多,城西不大不小的邸店都被逛了个遍。
到后来伏传都不跟他俩去店里骗衣服了——骗来的衣服太多,扛着大包进店,再说自家弄脏了裤子没得换要淘换一件,那店家也不是傻子——伏传就负责在外边看包,林姑带着谢青鹤去骗。
骗来大大小小十多件衣裳,林姑和谢青鹤都拣着合适的换上了,唯独伏传比较尴尬。
他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多半都只能穿改小的旧衣裳,缝缝补补大多零碎,不怎么能淘换得出来。在各处邸店淘换衣裳,若非遇见一家人操持的买卖,也基本不会有这么大的孩子在店家生活。
眼见林姑和谢青鹤都骗了不少衣裳来穿,挑挑捡捡很是富余,伏传颇为悻悻。
林姑安慰道:“我去铺子里买些针线,给你改几件。”
“我跟姑姑去。”伏传牵住林姑的手,“伤口还疼不疼?”
林姑翻出自己的钱包找了几个小钱,带着伏传出门去买针线。
谢青鹤独自留在客栈里,看着林姑与伏传从街上走远了,他打开一扇向着内院窄巷的窗户,很轻盈地翻了出去,蹬墙跃上屋顶,查看附近街坊格局。
他们骗衣裳的地方在城西,住的客栈则在城北。
在这个时代,贱民与贫民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王都城西多贱民,城北多贫民,两边的消息不大可能互通。以谢青鹤想来,纵然楚家出卖了林姑和他与小师弟的身份特征,秦廷去搜寻也是照着伤妇与两个少年的特征去搜,不大可能知道他们扮成了娘仨个,也就不可能从邸店里查问出他们淘换衣裳的经过。
——这时候妇人行经就是比较禁忌的话题了,谢青鹤的身高模样打扮成十来岁的少女,躲躲闪闪地说自己弄脏了裤子,花钱跟店家淘换两身旧衣服救急,这种事“上不得台面”,没有人会多嘴。
谢青鹤爬到了客栈屋顶最高的位置,将身形卡在了屋脊的阴影中,极目远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