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敲门风险极大,若陈起不吃哭泣这一套呢?想过退路吗?如此弄险,只为一时不忍。你是救了她一时,现在呢?她仍在陈起手里。陈起今夜不动她,是他倦了厌了没兴趣了。明天呢?后天呢?担心奸细行刺牵累自己的理由,你只能用一次。下回不忍,你打算怎么办?”
伏传将几句话咂摸了一遍,发现大师兄也不是反对自己救人,而是觉得自己救得不够聪明。
整段话总结下来,大概就是——你摔门出去之前,为什么不先来问问我?
他原本有些委屈大师兄又怪罪自己,闻言马上凑上前搂住谢青鹤的脖子,讨好地说:“下回我就不敢自行其是了,我先与大师兄商量。”见谢青鹤没有即刻答应,他又小声认错,“大师兄听不见。我都听见了。他太恶心了!我实在生气。”
谢青鹤从来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顺势将他放在膝上,摸摸肩膀:“恰好也有事要与你商量。”
“嗯。什么事?”伏传竖起耳朵。
“往日我们在相州,前线又在打仗,与陈起聚少离多,鲜少发生意见分歧。其实你我都很清楚,陈起所作所为,或是乱世枭雄一世之英,许多细节都与你我所受道德教养不同。常人丧乱德行,不过口角之争,至多三五人仆尸街头,掌权之人丧乱德行,就会有诸多无辜者丧命。”谢青鹤说。
伏传马上就听明白他的意思了,迟疑地问:“可是,一来师父还要他的皮囊,二来天下尚未平定,他在陈家的地位绝不可取代。眼看三五年之内就会迎来新朝……大师兄打算如何处置?”
“师父要进他的皮囊,他绝不能死。陈家需要他稳定大局,他也不能卧病不起。”谢青鹤说。
伏传好奇地问:“难道大师兄有法子让师父马上过来?……直接叫文师妹帮忙吗?”
谢青鹤被他的突发奇想弄得懵了一瞬,居然动了心:“可以试试。”
两人各自想办法与外边的小胖妞联系,谢青鹤直接言语沟通,伏传还拿黄纸抄了疏文,点上香烛烧上天去,折腾得天都黑了,小胖妞没有给任何回应,正殿那边也没有师父突如其来的消息。
“可能是,不行。”伏传为自己鼓动大师兄一起瞎折腾道歉。
谢青鹤将剩下的黄纸铺开,取了一支备好的新笔:“如今能画几张逍遥符?”
“大师兄想要多少张?”凡人画符多用朱砂,以纯阳之性增其法力,伏传此世修行多年,特别是修行登云术之后,以一法通百法,修为一飞冲天,直接用真元绘符也毫不费力。
至于为什么可以不用朱砂墨水,却还要用黄纸承托,那明显是为了方便谢青鹤使用。
谢青鹤难得也有被噎住的时候:“先画十张吧。”
伏传刚才抄写疏文时就洗过手了,闻言挪到书案前,正襟危坐,凝神运笔。
他自幼受宗门教养,所修玄门正宗。平时不大看得出来,画符行功时,一举一动皆法脉清正,隐有仙风飘逸,谢青鹤看着就很高兴。伏传前些年都忙着锻体练武,很少涉猎道术,刚到京城的时候,连满院子的鬼气都辨识不出。现在学有所成,道法武艺两不耽误,是下了不少苦功。
伏传将逍遥符画好之后,一道一道平铺在书案上,口含清气,并不随便说话。
直到他画完最后一道符,敛息将笔放下,这才回头看谢青鹤:“大师兄到底想做什么?”
“人有三魂七魄。七魄托体而生,随皮囊生灭。三魂独出,则有鬼、魔之份。这个道理你是明白的吧?”谢青鹤细心解释。
伏传当然都懂,可能读者不懂,所以,他现在复习功课。
人魂原本是三个,以胎光为主,掌主命脉,爽灵则负责人的智慧知识,幽精负责人的情感癖好。
人死之后,胎光归于天,重回天道。爽灵归于地,则是鬼类。幽精下地府喝了孟婆汤,忘却前尘,为下辈子刷新截然不同的情感癖好,重新投胎。
七魄必须依附皮囊才能存在,三魂不同,它们虽然合而为一,本质上都可以独立存在。
谢青鹤所说独立成为鬼和魔的东西,大多数都是三魂中的爽灵。爽灵没有感情,只剩下生前的智慧和知识的一抹幽魂。因此,不管是鬼是魔,给人的感受都非常可怕,因为它们没有“人之常情”。
“我历世日久,元魂浑厚。三魂独出,无须七魄护形,也可以久立而不衰。”谢青鹤说。
他很早就可以魂游天外,在太虚中探寻诸天星图,只因皮囊里的魔类压得他无法突破,无比璀璨雄浑的元魂才被迫长久地滞留人间。寻常人的三魂飘出去就有被风吹雨打消散的危险,谢青鹤在太虚中受太阴太阳之力炙烤辐射,魂魄非但不受摧折,反而越发强健,当然不怕人间大地上的些末风雨。
伏传终于搞明白了,吃惊地说:“大师兄要分出一道魂来,暂时代管陈起的皮囊?”
陈起不能死,也不能从军政要务中消失,否则陈家必然大乱。为此谢青鹤一直在试图好好地与陈起相处,对陈起诸多忍让。当然,从陈起的角度来说,他也对谢青鹤表示出了十二分的善意——单从他宽恕了跟着谢青鹤一起离家出走的陈利等人,就知道陈起为了和儿子搞好关系也做出了不少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