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莹连忙起身,躬身垂手:“是。末将遵命。”
“华家涉案上下,出嫁女许归夫家,子媳、妇人许归母家,五岁以下孺子皆归母亲抚养。在室女许嫁,愿出嫁者,将军府可为其择婿,也许其自择夫婿。不愿出嫁者,与其兄弟同罪。”谢青鹤说。
这是很典型的谢青鹤式的判决。妇孺不能自主,不与丈夫同罪。
安莹一时没弄懂这什么意思。
华泽与华谷就站在谢青鹤的身后,安莹有些话想说也不大方便,频频抬头。
这时候侍从把华家仅有的几份供词呈上来,交谢青鹤过目,谢青鹤随手翻看,说道:“你二人在我身边侍读日久,该知道我对华家从无偏见仇恨。华辟勾结奸细此事已无疑议,我与家主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想法——妇孺已赦免,若为你家未来百五十年平安,心怀叵测之人也该早早剔除。”
华泽与华谷因家中出事的缘故,这两日都吃不下睡不着,熬得满脸憔悴。今日被谢青鹤带来将军府,他俩都不清楚谢青鹤的用意,毕竟华辟犯的事太大了,他俩都怀着与家人同罪的心思来赴死。
哪晓得谢青鹤先赦免了家中妇孺,话锋一转,似乎还有特赦的名额。
华泽情绪比较内敛,隐忍着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谢青鹤。
华谷已匆忙退至席外,屈膝跪拜:“仆谢小郎君宽赦!”
谢青鹤将供词竹简合拢,指尖扣了扣,看着华谷的双眼,说:“我给你们机会,不是让你们去挑选值得活下来、承继血脉家学的种子,我要的是真相。不涉此事、不知情的人,准许他活。涉及此事、存心包庇华辟与秦廷奸细之人,必然要死。”
他的目光在华谷与华泽身上冷冰冰地擦过,使人生不起一丝侥幸:“机会只有一次。你们若在此事上徇私苟且,袒庇罪人,当知此罪不赦,家毁族灭。”
华谷不自觉地抖了抖,张了张嘴。
谢青鹤见他神色艰难痛苦,又说:“你俩去做甄别之事,必然背负叛家骂名。身前数十载,身后千万年。你俩若是爱惜声名,不肯对家中男丁做梳理甄别,我也不勉强。自行考虑吧。”
这事几乎没有考虑的余地。奉命去甄别家中涉案之人,好歹还能救上几个不知情的,不肯奉命去梳理案情,就是男丁全灭的下场。
华泽低头上前一步,屈膝跪下:“仆愿往。多谢小郎君慈悲。”
安莹已经看傻了,挑唆华家兄弟对付华家上下,知根知底,祸起萧墙啊。虽说这么办确实有效率,且还救了一部分华家人,可是,这么做……实在没有人伦!根本不像是小郎君做得出来的事。
难道真的是家主的命令?
就算是家主的命令,小郎君为什么会遵行不悖?小郎君就不是被家主肆意摆布的脾性!
安莹满脑子困惑,谢青鹤提醒了他一句,他才反应过来,吩咐侍从把华泽、华谷俩兄弟带去监牢,让他俩去甄别华家真正涉案之人。
屋内火盆烧得烟火旺盛,谢青鹤被熏得难受,端起杯子见是蜜水,便要了一盅热汤啜饮。
这会儿四下都是自己人了,安莹才问道:“我却有些不明白小郎君的用意了。若是为了保全小郎君的名声,这时候就该敷衍其事,案子拖拖拉拉审他个三五年,众人不记得了再行判决才好。”
“如今降罪华家男丁,只把妇孺摘出来,对小郎君的名声没有任何益处,反而叫人再嘲笑小郎君‘妇人之仁’,将仁懦之名坐实。何况,把男人都杀了,留下一帮子仇恨滔天的妇孺,她们难道会念着小郎君的好?小郎君就不担心留下的稚子小儿长大之后前来复仇?”安莹问道。
谢青鹤赦免妇孺是不愿多杀生,让华家兄弟去甄别华家男丁里的无辜者,也是不愿多杀生。
不管他有没有感情,仙道贵生是刻入他骨子里的教养,必然笃行的准则。
安莹的想法实际而功利,若以世俗论断,其实也说不出对错。只是双方处境出身截然不同,对同一件事的计较看法也不一样罢了。
谢青鹤听他几句关照,能分析出他是在替自己考虑。但,夏虫不可语冰。
“想赦就赦了,哪有那么多道理?”谢青鹤也不想跟安莹讲道理,“今日能赦他,他日敢来寻仇……”
安莹满以为他要说,敢复仇再行斩杀问罪。
哪晓得谢青鹤满不在乎地说:“那就再赦一回。”
安莹一愣,旋即拍掌大笑:“好,对,哈哈哈哈。小郎君好器量!”
他担心华家稚子长大了复仇,是将小郎君设计在吃亏的处境里。小郎君却说再赦免一回,显然是根本不担心华家小儿能翻起浪花,有自信一直处在绝对优势的位置上,主宰一切。
谢青鹤在将军府坐了半个时辰,天就渐渐地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