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徒弟养得多了,上官时宜讲东西深入浅出又风趣委婉,一边说,一边教姜夫人上手雕刻简单的小兔子。姜夫人原本就受过书画教养,艺术鉴赏力非常高,上官时宜不怎么费力就把她的审美落实成精美的玉件,手里有了实物,做出来马上就有了巨大的成就感。
姜夫人自从嫁到陈家之后,一直在做主母,保护自己的奴婢,管教丈夫的妾室。
这是她久违地感觉到了被教育、被传授、歇下所有责任,无忧无虑去学习技能的畅快与自由。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握笔的快乐,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读书的憧憬,想起她还是闺中少女的时候,也曾梦想过诗书相伴,花鸟一生。
“天都黑了。”上官时宜假作震惊,一边赶人,一边布置作业,“卿卿,你将这只小兔子带回去,打个络子挂起来才好看。不知不觉这么晚了,今日耽误了正事——”
姜夫人顺着他指点的方向一看,好嘛,好大一摞堆起来的竹简。
“吃了饭再走吧?”上官时宜诚恳地说。
姜夫人本来也没打算来睡他,就是为了说缵缵的事,便答应吃了饭“再”走。
伏传与幽精、爽灵吃饭的时候就稀里糊涂乱坐,姜夫人留在正殿吃饭,夏赏可不敢乱摆席。夫妻二人各自有一张食案,菜色也都是根据二人不同的口味送上来。而且,食不言。
一顿饭沉默地吃完,夏赏带人来收拾残羹剩菜,服侍两位主人漱口擦嘴。
姜夫人的仆妇还专门躬身进来,跪下为姜夫人理顺裙摆,方才退下。
“妾不敢打搅郎主处置公务,两句私话,说完就告辞。”姜夫人看着摆在桌上的小兔子,眼神很温柔,“妾是妇人,也不懂什么大事。丛儿年纪不小了,不是与女童拉扯也不传风闻的时候了。凭那王都来的女奸细再有多少价值——以妾一点愚见,也不及丛儿足尖一点微光。”
“敢请郎主下令,将那女子赐死,以绝后患。”姜夫人说。
爽灵要研究天谴之事,曾经与幽精合体,借陈起的皮囊给伏传的续命术做了批示。这些事情上官时宜都知情。但是,谢青鹤要把缵缵放在身边近距离观察,伏传溜去萧银殿接人的事,谁都没告诉上官时宜——他根本不知道缵缵已经被接到紫央宫了。
乍然听见姜夫人来请命,说谢青鹤与缵缵凑在一起会引出绯闻,又请命处死缵缵,他一下午对姜夫人积攒的好印象全都没了!明明是个灵巧聪慧的女娃娃,这么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人若出头,必被非议。这是木秀于林的道理。旁人吐一口飞沫,我儿就要战战兢兢不肯出头了么?若是害怕被人议论就什么都不肯去做,我打的什么江山?叫人骂一句,我便缩回相州老家去!他是我的土……儿子!落地就被无数人攻讦诅咒,恨不得他即刻夭折,恨不得他不贤不肖,恨不得他弄毁我打下来的基业——怕的什么人骂?人家有嘴,老夫有枪!”上官时宜硬邦邦地说。
上官时宜的脾气远比谢青鹤刚烈暴躁,有人说谢青鹤一个不字,他真会提枪去扫人全家。
姜夫人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激烈地回应,偏偏丈夫的态度也是护短,无非是夫妻之间爱护儿子的方式不同罢了。相比之下,她那一份“谨小慎微不叫人非议”的爱护,还真有点招架不住丈夫那一股“谁敢哔哔我儿子我就去灭了谁”的霸道。
“妾只是不大明白,那王都来的奸细究竟有何特别之处?若是差遣奴婢贱人就能做的事,为何非要使唤丛儿?”姜夫人对付陈起有一整套经验,面对上官时宜就有些适应不良。牌面不一样啊!
上官时宜沉吟片刻,说:“秦廷巫女懂得弄鬼之术。”
姜夫人就明白了。陈家这边只有得了桑山旧藏的陈隽懂得修法,把缵缵搁在偏殿也不是冲着陈丛,而是方便陈隽就近“处置”。这还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解决的麻烦。
“妾仍是有一分私心。”姜夫人眼也不眨就动了拆伙的念头,“懂得桑山旧藏法术的只有隽儿,丛儿只落得个纸上谈兵。既然如此,何不如让隽儿挪出来——一来隽儿仍旧能看管奸细,二来也能保全丛儿的名声,那奸细若真有神神鬼鬼的本领,叫她离丛儿太近了,也是不让人放心。”
上官时宜马上听出来了,这里头不对!
他当然不会让大小徒弟拆伙,把伏传送走,谢青鹤不得重新挂起生无可恋的臭脸?
“你说的也有道理。”
上官时宜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简直一举多得:“待会儿我就让人把那小女子挪到正殿来。”
反正陈起早就没有名声可言了,虱子多了不痒。到时候找个空屋子把缵缵一搁,大徒弟每天来干活,顺便研究缵缵,两不耽误。
而且,有缵缵住在正殿,什么大夫人小夫人都不好意思再来正殿“求睡”了吧?
简直完美!
姜夫人再是不在乎陈起的“宠爱”,闻言也有点气血上涌。
……蛋都没了,想法还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