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接二连三找了几间衙门,搜罗了不少卷宗文本,却没有再发现无头仙尸。
以他对现场的勘验,推测应该是前面靠近天门的两个衙门接连遇袭,惊动了后边几个衙门里正在当值的仙人,他们纷纷放下了手里的工作,匆忙离开——具体去了什么地方,是去迎战还是避难,谢青鹤暂时还不知道。
他靠着几个衙门搜罗的卷宗文本,做了推测比较、文法结构分析,渐渐能读懂一些文函。
仙人们的文函很无聊。
底本基本上都是下界风雨祸福等记录,比如某地某年月日时刮风几次,分别是大风小风过路妖风,大小风合宜奏报谨呈,妖风已交有司详查。转呈记档。
负责第一手资料的仙人按个戳,交上第二层小主管再按个戳,一路密密麻麻往上转。
最后递交到衙门主官处,字都懒得写,拿章盖了个“阅”,再盖个“转档”的戳。
通常不同衙门之间没什么往来,除非发生了不合常理的事件。比如说负责刮风的部门,发现有妖风过路,记了一笔,转交给“有司详查”,这所谓的“有司”就涉及到兄弟衙门,根据职权划分的不同,可能写协查报告,也可能写风险警告。
这个主管刮风的衙门也收到了不少兄弟衙门发来的函件,比如某年月日,某地稷神兆丰,突然刮了半个时辰大风,不单准备收割的农田损失惨重,连跑去参加庆典的朝廷官员都刮死了一个。稷神衙门非常愤怒,发函来问刮风衙门,你到底怎么回事?没事跑来刮你麻的风呢?没有合理解释你衙门上下全死定了!照女青律劳资要告死你们一签到本!
然后,主管刮风的衙门就把这份函踩了几个脚印,放在压箱底的位置,直到被谢青鹤翻出来。
“倒也和凡间别无二致。”谢青鹤越看越觉得无聊。
这和他心目中向往的神仙相差太远。
此地所谓的神仙,更像是比凡人高级一些的“人”,凡人饲养牲畜,仙人饲养凡人。
凡人给牲畜搭建窝棚,给牲畜提供饮食,保护牲畜的安全。若牲畜不听话四处乱跑,就用暴力使牲畜屈服害怕乃至于时时囚禁,饲养的猫儿狗儿不合心意不会讨好,就不给食水使其屈从……
天宫中的神仙扮演着相同的角色。他们掌握着天地间的一切生死祸福,此地皇帝不敬天,罚他治下三年不雨、三年暴雨、三年狂风,此地百姓不修道德,那就降下瘟灾杀干净重新再来,这地方遵从教化敬天法祖,赏他十二年风调雨顺,使他国力强大,去侵吞杀灭不敬天的罪恶王化。
对待凡人如此肆无忌惮,与同为仙人的兄弟衙门也是勾心斗角、彼此不服,称不上德化之乡。
与谢青鹤想象中光风霁月、诗酒相伴的逍遥快活,根本扯不上任何关系。
老子曰,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不敢为天下先。
天宫云阙的瑰丽奢华已经与俭朴扯不上任何关系,谢青鹤本想着神仙手段皆能点石成金,仙人用金玉建筑宫殿与顽石也没有太大差别,倒也不能说此地仙人皆无德行。等他学会了仙人文字,读懂了各个衙门的往来文函,就彻底对这片天失去了敬意。
此地仙人对下民不仁慈,对自己不俭朴,更没有任何藏锋全身的谦逊想法。
巍峨天宫,跋扈赏罚,翻来覆去只得一个字,权。
我强,我贵,我高踞云端之上。执权在手,亿万生灵皆为刍狗。
翻了好几个空无一人的衙门档案室之后,谢青鹤的目光投向了远处的云端天阙。
那是整个天宫最高、最大、最富丽堂皇的建筑,天门本在云之上,天宫处处是祥云缭绕,那座高高在上的天阙依然高耸入云,一层层仙阶隐隐闪烁着神光,看上去就……像个圈套。
谢青鹤并未掉以轻心。
他始终记得自己只有两缕分魂上天,并没有皮囊保护,真正打起来未必有胜算。
——天门已关,找不到下凡的路,这就是个死局。
整个天宫空无一人,谢青鹤已经到了必须到天阙一探究竟的时候。他很小心地往高高在上的天阙步近,尚未彻底靠近,先一步发现了第三处杀戮场——就在与天阙地脚相接的地方,有一处被打坏了所有院墙的游园,里边种着无边无尽的仙草琼花,角落里有一棵龙角仙树,一顶八角小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