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想回家,回到新郑,家门口有条熙熙攘攘的大街,有担着筐子卖大枣的小贩,有当街宰鲤鱼的店家。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萦绕在小楼飞扬的檐角间。伴着一行行白鸽扑楞着翅膀飞入蓝天。等到热腾腾的糖饼一出炉,香气便溢了一条街。他便吵着要娘打发仆从去买一个来尝尝。
爹、娘、弟弟……
好像还可以看见娘带着弟弟和自己在府里捉迷藏,打开爹的书柜钻了进去,爹在读书,只是抬眼笑笑,无声的配合着他。
却还是被娘和弟弟大笑着找出来了。盛夏时节,花树繁盛、阳光明媚,洒在爹娘的笑容上,洒在弟弟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这情景这么熟悉,仿佛就在眼前,伸手想去摸一下,又全都没了。
再也没有了,都被秦灭了——秦,嬴政。
小张良愈发感到了寒冷,缩成一团。
从此这世上我是一个人了。
而小圣贤庄里,众人还在忙得团团转。
子房,你到底人在那里啊,颜路想起前两天树下的所见所闻,眉头不禁又加深了一分。
一时间,花池绿柳处、潇潇竹林中、悠悠桑海边、亭台轩榭里,小圣贤庄那么大,只闻风动鸟鸣,繁叶作响、涛声拍岸、朗朗书声,那里寻得见一个小小的身影?
未过晌午,江木已是满头大汗,剑眉紧锁。一言不发,只是反复踱来踱去,圈子越转越小。
“师兄,我再去岸芷居找一遍。说不定子房已经回来了。”
颜路走进岸芷居,但见这里虽然东西很少,略显几分空旷,但一切井然有序,床铺未乱,笔墨砚台端放。四下一片安静,只有纱帐在风中轻轻飘荡。
这不像是一间主人要离去的屋子,摇了摇头。正欲出屋,却看见屋子角落的一个古旧大书柜上挂着的一个八角雕花锁幽幽闪着青铜色的光,似有开过的痕迹。仿佛想到什么,颜路轻轻笑笑,信步走去,一开柜门————
再也没人会找到我了吧。
张良无声饮泣,只想埋在这无边的黑暗里
——这时却是眼前一亮,
一道光,一道明亮而柔和的光忽的照了进来。
抬眼看去,有一个人就站在眼前,轻轻的倚着柜门,望着他,微微的笑。
这笑容好像哪里见过似的。
仿佛就是这光的来源。
三月的春晖,轻缓的似父亲的抚摸,温暖的似母亲的怀抱,为屋内的一切泛上了柔柔浅浅的金色。颜路的脸上披着一层淡淡的暖意,映着他的眼波,温柔而沉静,如故国的一方深潭,阳光下泛着微澜。
“子房。”
“二师兄……”
找到你了。
——你一笑,像一道光照进来,柔和了整个世界的轮廓。
此后多少岁月,张良无数次梦回当年那一瞬之光。
“二师兄!”小张良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一下扑进怀里,把头扎进颜路宽大的衣襟,放声痛哭。泪水汩汩盈出双眸,湿了满襟。颜路只是安静的、温柔的揽着他,由着他纵情大哭。
“……!”江木循声走了进来,看见此情此景,本是满腔的焦躁忿怒,顷刻间也化为乌有。
“找到就好……子房别哭……这个……”
江木年幼时便跟着师傅上山,鲜于同龄人接触,其实应付小孩的经验基本为零,况且他本性就是极为刚烈的,遇到眼前这种状况,竟有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只好乱七八糟说些男子汉应该有泪不轻弹的硬道理。
颜路微微摇头制止了他,大师兄铁打钢铸一般的性子,遇到任何情况,颜路都相信他能咬了牙挺过去,只是有的事情,在旁人看来有这样那样的选择,在当事人眼里却是没得选,谁又能轻易对别人说“应该”呢。更何况只是个孩子,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的抱紧了小张良。
能哭出来也好呢,颜路默默的想。微风吹过,两鬓的几缕浅色发丝飘起,轻轻拂过张良耳畔,留下一句话——
“子房,师兄会一直在你身边。”
怎么觉得有人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呢,颜路想。
“这孩子……长大以后得闹出多少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