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园

第10部分（第1页）

幕幕。

狗子兄弟姐妹多，家里穷死了。真是穷死了，他妈的，狗子说，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那个老爸，一点作用都没有，连最基本的温饱问题都很难为他自己的崽们解决。狗子一看老爸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心里就觉得厌烦，他还很小的时候起就下决心不要学习老爸的榜样，不能做窝囊废。狗子从小就显得很坚强，因为他其实是胆怯的要死，他不得不装出一副唬人的样子来。这是一种保护色，就像变色龙。狗子喜欢打架，他同样是对打架害怕得要命，他比别的孩子更珍惜生命，但他不得不打，他要依靠虚张声势来寻找到心理平衡。

她妈妈对他说了一件令他终生难忘的事。

狗妈参加过长坡水库的修建工作。那是彻头彻尾的一场浩劫呀，那年代，什么都没有，就是穷。那是公元一九五八年，中国大地上正在搞大跃进。大跃进是分定了指标的，你必须在多少时间之内完成多少任务，不完成当然不行。这时正值大跃进的开端，什么都奶正规化，各种指标都是硬打硬。不过，也是好得很，当时的中国人民积极性正高涨得厉害，干什么事情都热心得很，一切都可以用热火朝天这个词来形容。长坡水库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着手修建的。狗妈也十分幸运地参加了这场声势浩大的人民战争。说是幸运，是一点都不过分的，因为不是所有的群众都有资格参加修水库。为什么？你怎么都猜不到，那时人们穷得响叮当，要吃饱一顿饭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修建水库虽然没有钱，但工地是绝对管饱饭的。就为这，狗妈妈赶上一个农闲时节去了水库。工地的辛苦自是没法说了，每天都有人累死在工地上。那是怎样超强度的一种劳动呀，也许刚才还看到一个人在鲜蹦活跳，没过多久就忽然听说这个人死了，是累死的。这是中国农民的一种典型的命运，至死都有可能仅仅是为了一顿稍微好一点儿的饭，并不是说追求了一种多么高的境界，就这么死了，像倒下去的一头牛，不，也许连牛都比不上。狗妈开初以为这口饭很好吃，没想到有好几次险些丢了命。终于熬到可以吃一次猪肉了，整个工地都为之雀跃欢呼。问题是，工地的劳动者太多了，猪肉不可能按需分配，于是按人头分。按人头分也不是采取平均主义，男人力气大分四片，女人据说力气较小只能分得三块。狗妈分得了三块肥猪肉，薄得隔着一层纸可以看见字。狗妈只看了一眼，舍不得吃，咬咬牙，星夜往家里赶。家离长坡有三十多公里，明早还得赶回来参加大会战，这个时候是不可以当逃兵的。狗妈脚快如飞赶到家时其实已经累到不行了，还要装着精神焕发的样子，叫醒大家起来吃猪肉。三片猪肉，怎么吃法呀，狗妈这时候已经有三个孩子，加上老公、家公家婆，自己虽然说是吃过了不用再吃，总得把猪肉再切碎点才行。狗妈妈盯着猪肉，内心翻江倒海，哎，这种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哟！狗爸是知道自己老婆的，这哪有什么可能像她说的那样是因为猪肉太多了吃不完才特自带回来　的哟，女人一定是什么都没吃着！狗爸连夜亲自下厨煮饭，然后把猪肉切成了肉粒粒，其实已经有点类似我们今天所看见的肉酱了。

就这样还发生过一个不小的插曲。先是家公家婆说不准连夜吃掉猪肉，要等明天。明天是墟日，已经很久没加过菜了，留着吧。狗爸一向都很听父母话的，但这一次他不能听。自己娶了这个女人，一点儿好的生活都没让她过上，可是她对自己多么好呀，虽然狗妈也有自己的脾气，但她是多么全心全意地爱着这个家哟。不行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吃了猪肉才走！为这事，家婆破口大骂狗爸是败家精，说这个家迟早都要败在狗爸手里。越骂越难听。狗爸说了一句话，让狗妈觉着跟这外男人是她一生的幸福。狗爸说，这猪肉，我老婆要是没能吃上一口，你们谁都别再指望我对你们好，老婆是我的，我就是疼她，她又不是牛不是马！狗妈不肯吃，她已经够感动了，她现在是真的舍不得吃呀！狗爸暴怒了，硬是咆哮着要她吃下了一小块。狗妈说，她有了狗爸的这份情，她已经乐意一生一世与狗爸同舟共济了。事实上，狗妈也真是为狗爸厮守了一生。狗妈说，就为着这件事，家公家婆开始对她不好了，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经常刻意的挑毛病，这种敌意甚至延续到家公家婆去世。

狗子那时候还很小，但他已经下了决心一定要让妈妈过得好，妈妈太伟大了。

及至狗子长到六岁，狗爸狗妈出现了一次争吵，更让狗子立下了心肠一定要成为富翁。

狗爸懂得一点土药方，在医治皮肤病方面特别有些研究。村里有人在辽宁当兵，有个战友的父亲得了皮肤病，在大医院里怎么都医不好，同村的就介绍病人来了找狗爸。四个月下来，狗爸把病人治好了。临走时，病人给狗爸一百元钱，狗爸不要，也不准家里人要。狗爸说，病人病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够可怜了，以前又把钱用在了医院，他回去还要生产自救，路途又那么远，怎么可以收钱呢？狗妈说，其实，即使收下他们的一百元钱也不过份，因为狗爸为他们配制的药材就用掉了不止一百元，更何况他们在这里食住了四个月！要知道，我们家也是吃着超支粮啊！狗爸死活不收。辽宁人给了狗子一元钱，狗爸让他拿了。辽宁人走出到门口时，脆生生的跪了下来，再三感谢救命之恩。为这件事，狗爸狗妈吵了一架。狗爸的声量极大，盖过了一切，他甚至扬言要打狗妈。狗妈噤声了，倚在门角吃番薯，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下。

狗子无法忘怀的是母亲的眼泪以及含着泪咽下番薯时那喉咙夸张的颤动，那喉结，像真真切切地有了一个结，卡着，让母亲的喉咙上下翻腾，又让她无法通过，像一只填鸭子，被灌食时卡住了脖子，咽不下，十分难受。

这次风波后没多久，狗爸狗妈一家子就从狗爷狗奶这个大家庭分了出去，这里俗称分家。分家是最常见的事儿，没有什么什得大惊小怪的，但是，狗爸狗妈分这趟家分得真是心酸极了，缘何？穷呗！狗子一直在琢磨狗爸狗妈说的话到底有几成真实性，说实在的，狗爸狗妈说到他们那时候的穷法，狗子有点儿怀疑。狗妈说得特别多，她总是拿出这个事例来作为家庭忆苦思甜的教材。狗妈说，狗爸有三兄弟，狗爸居中。这是真的，狗子知道。狗妈说，他们分家时，狗妈已经生下了三个孩子，连着大人，已经有五口人了，但是他们分到了什么东西？听听，全部家当就是一间房，一个瓦锅，三付碗筷，十斤大米，十五斤番薯，一角钱债务。狗妈经常说到这件事，她说她很介意这一角钱的债务，因为这不应该落到她头上的。狗子有好几次见到妈妈的眼泪就那么流下来，她说她委屈。

狗奶奶死时，狗妈也哭得很伤心，但就在伤心之余，狗妈又冲着狗奶呜咽起来：“阿婆呀，你为什么就那么偏心呀？你还没有把这件事搞清楚，你为什么就这样狠心地撒手西归了呀？你要还我一个清白呀！”狗妈说，她真的不能不介意。狗子问过妈妈，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狗妈说起了往事：我们三子嫂，就我的身体最好，大伯母和四婶都不行。还是一起共着吃饭的时候，参加生产队做工是依靠记工分的，有多少工分将来就能领多少口粮。我是全生产队工分最高的人，长期都是出潢勤，年年被评为“三八”红旗手，公社组织优秀分子参观时，我时时都是大家学习的榜样，我也不负众望，我做得十分认真，我觉得我就是要争一口气给大家看。那时候虽然穷着了一点，但是没有多少人敢小看我们家，爷爷、奶奶，还有我们家的人去赶集，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你说起是我们家的，人家就会给你一个羡慕的眼神，仿佛你就是他们的偶像。你想想，人家为什么呀？还不是我为家里争的气？可是，到分家时不管是大伯母还是四婶，都说我怀着你哥的时候在生产队的饭堂领了一个鸡蛋吃。这个鸡蛋是怎么领来吃的？那时候我肚子里怀着你哥，生产队里正是农忙，我像大家一样没日没夜地干，结果因为营养跟不上，我多次在地里干着活的时候就突然间晕过去了。你爸要我在生产队里领一个鸡蛋吃，我怕增加家里的负担，一直都不肯领这个鸡蛋吃，因为一个鸡蛋要一角钱，我舍不得呀！最后，还是你奶奶给我领了一个。我吃了，这就是我怀着你哥怀胎十月惟一的一次加营养。可是，一到分家，这个鸡蛋居然被那么认真地提了出来，这就让我难过。不是我舍不得这一角钱，多少的俩我们都背起来了，还差在这一角钱吗？但不是的，狗子哟，你不知道妈的心在滴血，难道，这个世界就连最基本的一点温情都没有了吗？你再想想，我是怎样对待他们的？那时候还共着吃，我自己的孩子如果装稀饭装稠了一些，就算没有人在旁边，我也会马上回去，搅匀了再装，但别人都做不到这一点啊！难道说，人善就要被人欺？我真的是觉得，这人鸡蛋彻底地伤透了我的心。所以，从那开始，我跟你爸说了，我们就算趴下了，都要有个好看的趴样，我们一定要争气，一定不能衰给别人看！狗妈说到这里，总会不停地抹眼泪，狗子也是潢脸的难受。狗子多少还是有点怀疑，这世界原本来就是那么穷的吗？他不能接受他的家庭竟会贫穷如此。他咬紧了牙关，他发誓一定要成为经济上的巨人。

这绝不容易！

18，副省长买文凭

不要扯远了，还是说说我们可爱的狗子的发迹史吧。

得从狗子的中学时代说起。

你知道，狗子从小就一心钻在钱眼里，他的学习成绩不好是在情理之中的。狗子初中毕业后考得很糟糕，没办法升上普通高中，在家干着急了两个月，然后终于盼来了一张高凉中学的入学通知书。高凉中学可不是什么好学校，它只不过是一所民办学校，而且是一所办得最差的民办学校。你没去过高凉中学，所以你感受不到那种气氛，那简直就不能算作一所学校，如果不是因为它在大门口挂上了学校的牌子，你在校园里会觉得这也许是一个典型意义上的养殖场，或者是精神病院什么的，反正离学校的概念相去甚远。狗子还小，他羽翼未丰，他还得先寻求避风港。狗子就这样来到了高凉中学。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高凉中学就没有狗子。这两句话不这里绝对扯得上等号。你想啊，高凉中学其实是藏龙卧虎之地，这是绝对性的。虽然，来这里读书的学生都是些成绩不好的，但这不代表他们其它方面都不行。反过来说，在中国现在这种教育体制下，高分与高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高分不一定高能，低分也不一定低能，二者不能同等对待。历史证明，在高凉中学读书的大多数都是高能低分的人，他们都有着某一方面的才华，甚至是杰出的才华，只是没把心机放在学习上。狗子在这里迅速成长。高凉中学名不虚传，果然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狗子在这里学会了形形色色的的诈骗术，到他毕业于这所著名学府时，他已经是五毒俱全了。

那时候中国的高考制度跟现在有所不一样。现在，你即使已经七十岁，只要你想考大学，你可以完完全全跟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样坐到考场上，你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可能与你的孙子一起就读于同一个班，但是，以前不行。阿儿狗毕业那阵子，中国还不能给广大学子提供更多的学位，上大学的名额非常有限，而读书的人太多了，因此，高考不得不实行预考制度。所谓预考，就是高中毕业试考完后，紧接着先进行一轮像高考一样的考试，每所学校按照平时的教学质量分配好了名额，即是从中挑选出一部分成绩好的学生参加正式的高考，说白了就是有点类似世界杯足球外围赛。一般的中学只能分到四五个名额，高凉中学一个名额都没有，因为教育局必须从全局观念出发，要考虑让你通过了预考后到底能不能代表当地的水平，因为在高考中拼刺刀才是最重要的，在高考的成绩上不再分地区。狗子好像也真的没学到什么课本上的学问，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所以他并不感到特别痛苦。一眨眼功夫，狗子就要面临严竣的现实了。

狗子命好。狗子真的命好。狗子的命真正好。就在狗子苦闷彷徨的时候，一纸《大学入学录取通知书》寄到了狗子的手中。读者诸君也许会感到纳闷，大考还未开始呢，哪里来的大学入学通知书？各位，这不是无稽之谈，而是板上钉钉的事。原来呀，中国政府为了弥补正规教育的不足，采取了很多有效措施鼓励民间办学，狗子接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份通知书。通知书里还特别指出，这是一所香港人办的大学，如果将来你能做到品学兼优，则有机会得到香港大学的毕业证书，也有机会到香港留学。这类民办大学多半是骗人的，它根本不要求你能在“大学”里学到什么东西，它只是骗你进来交交学费，然后给你一张所谓的毕业证书就完事了。这类大学不用考试，负责招生的人有很高的提成，因此他们的眼光也就专门挑选一些特生来下手。但这在当时还是新生事物，别说农村，就算是城里人知道内中乾坤的也不多。狗子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一拍大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决心如此这般地炮制一番。

狗子考上香港大学的消息不迳而走，很快就传遍了邻近乡里。这是一个非常传奇的故事。山里人多么善良啊，知道狗子考上了大学，都送来一份贺礼。地刚改革开放没多久，恢复高考制度也才只有三五个年头，考大学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狗爸就四处借钱备办了酒席遍请乡亲。乡亲们自然也给面子，有请必到，到必送贺礼。狗爸没想到摆一摆酒还反过来能赚钱，更加心花怒放，不觉就喝多了，酒席一散，就昏沉睡去了。

只有狗子睡不着。这天他是出尽了风头，他狗子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敬重过。但是，他也十分明白自己的处境，他知道肥皂泡迟早都是会破灭的，他没有时间等，他也不敢等，他只能放手一搏，他根本没有退路。于是，狗子使出了他在高凉中学学到的一个普通招数，据他本人说这是第七式，叫鸡鸣狗盗。他偷偷地从老爸身上掏出了所有的钱，共有一千三百四十六元七角九分，他很小心地数过了一遍。狗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他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寻思着要拿走多少才合适，他举棋不定，他望着生他养他的父亲，觉得良心上很对不起他，但是，既然命运已经把他逼进了低谷，你叫他狗子又能如何呢？他现在太需要本钱了，他要搏！狗子最后下了决心，拿走了一千三百四十六元，剩下七角九分他放回了狗爸的裤兜里。他觉得“1346”是一个吉祥数字，“一生死捞”，啧啧，真的好意头！狗子知道，父亲一醒过来，他就无法走了，他必须趁着夜深人静，他得走。但是，狗子又觉得这样一走是很没有礼貌的事儿，他得让他老爸放下心来才走得安心呀，因此，他写了一张条子放在老爸的床头，告诉父母亲，他去上大学了，请两老不要为他担心，他这一去就很难说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反正，他如果做不出成绩来就宁愿死在外面，他绝对不会给自己的老父亲再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