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风去找符雅。车子几乎是追着晚霞的,追不上,天渐渐地黑了下来——这真是个暧昧尴尬的举动,他一路走,一路觉得不妥。叫了门之后,见门子疑神疑鬼地看着自己,更加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但很快符雅就自己迎了出来,道:“程大人想来有要事,符雅就不跟你客套,在你的车上谈,如何?”
程亦风求之不得。二人上了车,他就把事情的经过向符雅合盘托出,也将公孙天成的计划具实以告。
“就是求我去皇后娘娘跟前‘搬弄是非’了?”符雅笑道,“怎见得我就能胜任?”
程亦风道:“公孙先生这样神机妙算的人物,前思后想也只想到符小姐一个人,那可不就只有符小姐能当此大任了么?”
符雅抿嘴一笑:“哦,原来是公孙先生荐的……”
她虽笑,但语气似乎并不十分畅快。程亦风不知怎么的,赶紧加上了一句:“程某心里想着,也非符小姐不可呀!”
符雅这才展颜笑道:“承大人看得起,符雅若不办好这差事,可没脸见人了。”
程亦风也笑笑:“小姐聪慧过人,世上还有能难倒小姐的事?”
符雅偏过头去:“大人别说,还真有一样。”
“何事?”程亦风很自然地问道,“程某可能效劳么?”
符雅笑着望了他一眼:“嘻,大人还真容易上当——这件事我现在还没想好,不过大人既然答应要帮我,那等我要帮忙的时候,大人可别忘了今晚在车里说的话。”
程亦风愕了愕:“那是自然。”
符雅道:“大人稍待片刻。”便下了车,去和门子说话,不时,又回来了,道:“大人,上宫里去吧。”
程亦风一呆:“就现在?”
符雅道:“是啊。你看我这记性——我好像又丢了一把扇子在宫里,得连夜回去找呢!”
程亦风知她是找个理由回去见皇后,心中不胜感激,但却不知要如何表达,只好吩咐车夫上路。一路默默无话。
到了宫门口,符雅就与他告别,自己上前去和当值的侍卫说话。她平日时常陪在皇后身边,就像皇后认的干女儿一般,有进出宫门的腰牌,侍卫们自然不多盘问,就放了她进去。只在她身后窃窃了一句:“咦,那不是兵部程大人的车子么?”
符雅只当没听见,落落大方向侍卫要了盏灯笼,独自朝里走,一边走就一边盘算着下一步如何行事——程亦风一介书生,连官场的规则都不知道,哪里晓得后宫的种种?他以为到皇后跟前将白云观的事“具实以报”是件那么简单的事么?
符雅九岁选入宫做公主伴读,那时母亲就训诫过:在后宫里,大多数时候每一句话的背后都有其他的目的,人们习惯了去揣测,所以当你明明没有目的时,别人也能误会出些目的来……皇后、丽贵妃、殊贵妃,这争斗的旋涡岂可以轻易靠近的?况且这天白天刚发生过凤凰儿的事……接下那个差事时自己的不情愿,皇后应该看得一清二楚吧?
唉,这当儿……这当儿叫她怎样既把事情办好,又全身而退呢?想来想去,没个主意。
路过一处宫房,小太监们没事了,都在赌钱,吆喝声嬉笑声,阵阵传来。合上眼,自由而快乐的感觉近在咫尺,然而又远在天涯。
去过许多不同的地方,亲历过许多不同的风俗,遇到多许多不同的人,最后还是要回到故国,回到家乡,回到最初让人心动的那个人身边。可是,故国已经改变,家乡物是人非,那个人……就像此刻的感觉一样,在咫尺,又在天涯。
然而,除此之外,难道她还有可牵挂的吗?还有值得去冒险的吗?
那就上坤宁宫去吧,她想,随机应变。于是,就举步朝那边走。而就这个时候,冷不防小巷道里蹿出了两个人来,将她的嘴一捂,腰一抱,拉进了黑暗之中。
符雅吓得头脑“嗡”的一下,灯笼摔在地上,燃成一团火,借着这火光,她才看清绑架自己的人——正是白天在东宫里将自己和凤凰儿出卖给丽贵妃的李诚。再看李诚身边,还有一个放风的同伙,就是东宫里的另一个内奸王忠。
坏了!她感觉自己背上的冷汗涔涔而下:皇后下令在宫中通缉这两个人,看来他们豁出去了!
李诚冷冷地,道:“符小姐,咱们兄弟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干出这出卖主子的事。是你把咱们逼上了绝路。如今冤家路窄,你撞上咱们,那就只能算是老天有眼了。”
王忠倒胆小些,上来拉李诚:“你疯了么?咱们明儿一早跟着泔水车就能混出宫去,你现在绑了符小姐,岂不是找事儿?”
李诚道:“咱们要躲进泔水车,就一定要去御膳房。可是,汪总管已经交代了宫里各处,要拿咱们,咱们到御膳房一露脸,不就正好被抓了?”
“你是要她……帮咱们?”王忠指指符雅。
李诚点头,又对符雅道:“符小姐,你要是不答应,咱们兄弟反正没活路了,拉上你赔命也不算吃亏。”
符雅这时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只有点头。李诚“呼”地一下,亮出一把小刀来:“符小姐,反正咱哥俩也没退路了,什么都顾不上了。你要是敢玩花样,咱就这么——”他作势一捅,顶在符雅心口:“明白了没?”
符雅又点点头。
李诚就道:“好,那我放开你,不许叫,不许跑,乖乖带咱俩去御膳房。”
符雅依然只能点头。李诚便松开了她:“走吧。”
于是,她在前,李、王二人在后,一路上御膳房来。还不到跟前,就有太监认出她来了,巴巴儿地迎了上来:“哎呀,符小姐,莫不是皇后娘娘这时想吃消夜,随便差遣个人就行了,还劳您亲自来跑一躺么?您这份孝心哪……”
符雅识得这是御膳房的副总管金万强。但李诚与自己靠得很近,她不敢呼救,即笑道:“金公公莫要给我戴高帽子,皇后娘娘照顾我,我孝敬她那是应该的。娘娘说要吃馄饨,鸡心馅儿的,怕是有些麻烦哩。”
金万强道:“不怕,不怕。我多找几个人来做——那些猴崽子们,闲下来就赌钱了,忙些倒好——我们这里有好茶,符小姐不嫌弃,左右要等,就吃一点?”说时,要把符雅朝自己房里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