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不谈伦理纲纪,无论是何种人,到了那里,也都只能看到眼前方寸之地。
“我当年去庆州没多久便跟着舅舅上了战场。那时我还只会纸上谈兵,却满脑子热血沸腾,气他辽狗欺辱。”赵应禛轻笑。
“等上了马才发现血早凉透了。坐在马上握着缰绳完全感受不到四肢,全僵了。就只有耳边盖过天地风沙的心跳声,像是要破皮肉喷出来。”
“一路也要冲着过去。周围人都叫喊着杀,我想跟着一道,偏偏张口嘶哑近乎无声。结束一战时,他们皆道我是杀红了眼,和半边身子一样沾了血。”
“直到之后盛将军带我往固舆边界无人的沙丘群去,让我对着空处咆哮。我最初不明白他的用意,但当他只留我一人独处时,我竟狂奔长啸了许久,嘴里叫喊的东西完全不成意思,就如婴儿牙牙语。”赵应禛轻轻摇头笑道,语气只是叹当年,“最后精疲力尽跌坐在地,被庆州的风糊了一脸涕泗。”
他口中所说的盛将军名为盛平,乃是北镇国公自年轻时就器重的左膀右臂,如今已官至骠骑将军。在皇帝勒令魏钧回京以后,盛平便是军中最核心的人物,赵应禛和魏忤头几年确实少不了他的相助。
如今他也没跟着回京,还是和一支北府军留在边疆驻守。可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不输少年时。
“再后来上了战场我才听清,所有人喊的都是模糊不清的话语,喉咙里快要冒着铁锈味涌上来的嘟囔也都只属于个人。偏偏面对身前方寸剑指处,有种那就是六合的错觉。”
又像溶成一道不能引起别人注意的光,快要消失在虚无之中了。
赵应禛偏头,目光落在路濯的鼻尖上。余光看他的鼻翼因为冷风轻颤,嘴唇未合,一会儿才郑重其事地道:“我想去明白兄长所言。”
“你早就明白了。”赵应禛重新和他对视。
路濯环顾四周文人,千山万径似乎也在交相呼应。
他不懂得别人,但他知道自己和眼前众人,都一样要去拥有人外世、尘外山。
他狡黠朝赵应禛道:“你怎知?”
赵应禛笑得很轻,是对他永远的温柔样,“你自然早就明白了的。”
1改编自「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王维《鹿柴》
2改编自阮籍《咏怀八十二首》、张炎《玉漏迟·登无尽上人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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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乃啸?为我开扉对晚风,无人与共,却叹归矣!笑矣!
第40章谁知石可燃,流作烛花泪
聚众啸林,此乃雅集的最后一程。
结束后,众人纷纷下山,不再哭离别,是谓各有各道,有缘重逢。
花忘鱼又赏了些银子给长依和召南,算是出游舟车劳顿的辛苦钱。
最后几人在玉烟楼分道,路濯和赵应禛还是搭花旌的车,准备先往青泗城中去一趟再回落风门。毕竟林辰副官等人这几日没有他们庄王的消息,肯定是急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