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湘一愣,抬起头来看她,不明白今天有什么值得争吵的事情。
二姨太摸摸襄湘的脸,笑得有几分苦涩:“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怨气,怨自己是小老婆养的,被人看不起。你这个孩子又心高气傲,受不了别人说你一句不是,过去一被良默挑衅你就上火,跟他大吵大闹惹你父亲生气,不过今天你倒是忍住了,娘很高兴。”
襄湘低着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吵的。”
“你马上就要回学校了,娘有件事情要嘱咐你。”女人过了很久,才终于开口:“那个女孩子不是什么善茬,你……还是算了吧。”
看襄湘沉默,二姨太又说:“我听说那个女孩子跟城里的大家公子有关系,她跟你来往只是为了利用你,这是不是真的?”
“虽然我们也不是穷苦人家,可你也知道我们在家里的情况,惹得老爷生气了可怎么办才好,听娘一句话,去跟打架的人道歉,省得你父亲生气。”
“我知道你心气高,拉不下脸道歉,可是终归要忍忍的,人这一辈子总不会事事顺心,该低头的时候就要低头。”
“从前我跟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你总是不耐烦,说多了还会骂我,可这次你在学校跟人家打架,我看到浑身是伤还发着病的你,娘揪心啊!你总该好好想清楚吧,我就你一个儿子,如果你再这样下去,以后有个好歹,你叫我…我……”
二姨太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止都止不住,襄湘知道这个时代的女人当人家小妾不容易,逆来顺受就是她们的命运。想到自己再过不久就要去学校了,这个女人会独自留在这座冰冷的深宅大院里,每天以思念着远在他乡的孩子度日。
襄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清清嗓子说:“我……我知道了,我回去就跟人家道歉,你放心吧。”
二姨太听了这话觉得很安慰,又絮絮叨叨了很久才离去。
襄湘吹灭了灯,黑暗中她坐在桌前,睁大双眼干巴巴的看着玻璃窗,窗外面一轮晓月皎洁晶莹,远远地挂在天空中。这种茫然无措的感觉已经充斥她三个月了,她手里抓着一张不知被读过多少次的报纸,这张快被揉烂了的报纸上记录着一个时间——民国五年2月5日。(1917年)
“民国,民国。”
襄湘深深的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侵入肺腔,心中浑浊烦闷的感觉消散了一些,她闭上眼睛,沉默的驻守黑暗中。
冷冬(二)
火车站挤满了人,古旧街道繁华如洗,各种让人不敢置信的景象一一扫过,轨道电车,黄包车夫,旗袍长衫。这是个热闹的世界,是个真实的世界,是个有血有肉的世界,可是襄湘似乎与它格格不入,他只身提着一只皮箱,孤寂的站在路旁。(用‘他’了)
天气阴下来,似乎有下雨的征兆,他觉得有些冷,无意识的紧了紧围巾,忽听到有人叫他。
“小伙子,快下雨了,进来躲躲吧。”
一家茶馆的老伙计笑咪咪的招呼襄湘。
襄湘望过去,那家茶馆里有很多人,似乎很暖和。这个年代的火车是那种老式的铁皮车厢,走的极慢,而且人满为患,襄湘在沙丁鱼罐头一样拥挤肮脏的车厢里待了一夜,下车后都有种再世重生的感觉了,这个时候他需要找个舒适温暖的地方休息一下。
要了一碗糖水,一碟花生酥,襄湘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不是不饿而是不想吃,饥饿使他有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而不是无所适从茫然无助。
狼吞虎咽的把东西吃光了,又要了一碗热茶。
“暖和了吧?小伙子还在上学?”老伙计边笑边给襄湘倒茶:“我的孙子也跟你这么大,在学校里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整天革命革命的,前一阵子还跟着一帮人到街上游行,那场面你没见,哎呦!多了去的人了!”
“游行?什么游行?”襄湘有些发呆。
“嗯?你是刚来广州怎么的?没见过游行啊?我以为你们学生就乐意弄这个呢,我听我孙子说好像什么反法,呵呵,我也说不明白。”
“广州?反法?”襄湘呆呆的重复,呆呆的喃呢,“学生运动,广州。”
曾经襄湘也抱着厚厚的历史课本,一遍遍背诵虎门销烟,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东征北伐等等曾发生在广州这个城市里的事件,此时忽然有种走入历史书页的神圣感。
三个月来,襄湘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虚幻也好,彷徨也罢,现在他已经不得不面对现实,接受自己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90年前的中国。
静园师范大学,襄湘从未听说过这所学校的名字,可是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所学校办得不错,男学生是统一的中山装,女学生是兰褂黑裙皮鞋白袜,教学楼虽然破旧但是被学生们精心的打扫过了,偶尔可以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从缺了块玻璃的窗口传出。
襄湘打包好行李就去教室了,教室里一堆男生凑在在一起,这些人看到襄湘却没人打招呼,只是指指点点偶尔还会在他背后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