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傅旭恒却依然紧咬牙关不松口,老太夫人彻底心灰意冷,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将当日傅城恒交给她的那张李岩画了押摁了手印的供词,扔到了傅旭恒脸上。
傅旭恒早已猜到以傅城恒的一贯行事作风,是一定会留下证据的,因此倒也并不怎么惊慌,拾起供词一目十行的看完,见其上李岩的供词只出现了‘易管事’三字,连易信的全名都没有出现,更不要说出现他的名字,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
面上却是大惊失色兼难以置信,“难道此事竟是易信他背着我弄出来的不成?”说着神色间已满满都是痛心疾首,“易信他真是太糊涂了!他这样岂非是明摆着挑拨我和大哥的关系?他这样将置我于何地,又置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于何地!祖母放心,我一定会让他给您和大哥一个交代,我治下无方,也会很快给您和大哥一个交代的!”
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倒了自己的奶兄身上,自己却只落了个‘治下无方’?老太夫人连话都不想跟傅旭恒说了。
她沉默了良久,才以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道:“你大哥前日就与我说了,让此事到此为止,我不过是白问问你罢了,你既说不与你相干,那也就罢了!”
顿了一顿,声音里到底带上了几分悲哀,“我也知道自己老了,管不了你们了,以后我也不打算再管了。你既说自己‘治下无方’,下去后就到祠堂跪着去罢。。。。。。。正所谓‘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待过罢正月十五元宵节,咱们就请齐了族里的长老们,将那些原本就该办了的事,趁早办了罢!”
让自己去跪祠堂,却不说跪到什么时候,而且还要请齐了族里的长老,‘将那些原本就该办了的事趁早办了’?
傅旭恒怔了一下,随即便忍不住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祖母这是什么意思,是打算等过罢元宵节后,便要将他们三房给分出侯府去了吗?那到时候他们岂不是不再是永定侯府嫡支的人,而只是旁支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一旦他们被分出去之后,他们的大计岂非再也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不行,他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说什么也不能!
傅旭恒忙稳住心神,欲赶紧说点什么来让老太夫人改变心意,但老太夫人已然站起身来,扶着卢嬷嬷的手缓缓走进了内室去,从头至尾根本没再看过他一眼,就当时屋里并不存在他这个人一般。
他不由急了,忙站起来欲撵进内室去,却被两个嬷嬷给挡住了,笑得恰到好处的道:“老太夫人要休息了,三爷且先回去罢,明儿再过来陪老太夫人说话不迟!”
傅旭恒又岂肯死心?但毕竟顾念着这是在乐安居,自己若是待这些老嬷嬷们无礼,传了出去,是完全可以被人弹劾一本的,因只是赔笑说道:“我忘了才还有几句话没跟祖母说了,还请两位嬷嬷行个方便。”
两个嬷嬷依然是笑得恰到好处:“这会子时辰已经不早了,三爷还请明儿再来罢。”
傅旭恒不由有些火了,冷下脸子来正要命二人让开,卢嬷嬷出来了。
他忙上前半步恭恭敬敬的道:“卢嬷嬷,我才忘了还有几句话没与祖母她老人家说了,还请您进去代我通传一声。”
卢嬷嬷微微一笑,看不出旁的情绪,“老太夫人说她要说的话,才都已说了,三爷若是还拿她老人家当祖母,自然会按她才的吩咐去做,若是不然,就回您自个儿屋里去罢,横竖元宵节一把罢,该办的事情还是要办,是无论如何都再改变不了的了!”
傅旭恒心里一咯噔,祖母这一次,竟是真的打定主意,再无回寰的余地了吗?之前他们之所以能一直留在府里,皆是因为祖母发了话,如今连祖母都说要将他们给分出去了,那他们岂不是再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和立场了?
他还想再求卢嬷嬷帮忙通融一下,但见卢嬷嬷已经转身走了进去,那两个婆子也跟了进去,并当着他的面合上了内室的门。他知道自己再留下来也留不出什么结果了,只得艰难的转身,有些失神的离开了老太夫人的屋子。
走出乐安居,被迎面而来的冷风一吹,傅旭恒似是被人大冬天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猛然间激灵灵的清醒过来,忙收回了走向景泰居的脚步,转而向祠堂方向走出。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们在府里安身立命最大的依仗便是老太夫人的疼爱,且这也是他们唯一的依仗,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凡事顺着老太夫人,让她知道他已经知错了以外,可以说他已是再无更好的法子了!
不就是跪祠堂吗?跪便是了!这样天气,祠堂那边又冷,又没个火盆儿地龙什么的,他就是铁打的身体,也不可能不生病罢?等到他生了病,且又病得“极重”,老太夫人总不可能再急着分他们出去了罢?那他所谋之事就还有希望!
思及此,傅旭恒忙招手叫了身后跟着的贴身小厮德宝上前,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德宝便领命而去了。
这里傅旭恒才又顶着漫天的雪花,一路走到祠堂外,摆手令身后跟着的小厮们都散了,自己独自走进了祠堂去。
“。。。。。。已经去了祠堂?”听完落翘的回报,老太夫人摆摆手将人打发了,便闭上眼睛再没了一句话。
一旁服侍的卢嬷嬷不由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老太夫人听在耳里,沉默了片刻,方也跟着叹了口气,“阿沅,你说我要是早早就去了,在你老太侯爷去的时候,或是在延松去的时候,我便跟着一道去了,如今府里的好多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语气里满满都是伤感和落寞。
老太侯爷去的时候,老侯爷还没娶亲,全靠老太夫人一力扶持支撑着整个家,永定侯府方能屹立不倒;同样的,老侯爷去了之后,依然是多靠着老太夫人主持大局,府里方能有了今日这番气象。
在旁人看来,老太夫人如今儿孙环绕,金奴银婢的使着,老封君一般,日子不定过得有多快活,但只有她才知道,早年丧夫,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老年又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对老太夫人的打击到底有多大,偏生到老来,她却仍不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卢嬷嬷想到这里,不由暗自心酸,面上却满满都是笑,语气轻快的安慰老太夫人道:“人常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您去年才过了七十三岁生辰,如今是想走都走不了啰,且等着将来几位少爷都娶了亲后,抱小玄孙罢!”
老太夫人语气越发的落寞,“会有那么一天吗?”说完又是一阵长久的静默之后,才缓缓说道,“之前你常劝我,不聋不哑不作阿翁,我总不听,如今看来,你是对的。。。。。。且等这次将这件大事解决了,以后我便真正什么都不会再管了,由得他们自个儿爱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去罢!”
卢嬷嬷闻言,不由高兴的笑了起来,“您能这样想就最好了,几位爷都大了,又都娶了媳妇,日子要怎么过,就由着他们自个儿去过罢!”高兴之余,还是忍不住心酸,三爷这一次,是真的伤透了老太夫人的心了罢,不然老人家也不会这般的消沉落寞了!
再说景泰居内,自老太夫人使人来叫了傅旭恒去后,太夫人和三夫人便开始坐立难安起来。
眼见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傅旭恒却还没有回来,太夫人不由急了,扬声叫了蒋妈妈进来,语带焦急的问道:“怎么样,打听出老太夫人叫三爷去到底是为什么事了吗?”
蒋妈妈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连翘和落翘二位姑娘一直守在门外,我们的人不好上前去打听消息。”
以前的很多事情,不过是老太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一旦她老人家较起真来,府里的局势不说大变样,至少也不可能再是目前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