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智看到前面一个窑洞挂了值班室的牌子,就径直推开了门。一个正伏案写什么东西的后生停了笔,抬起头轻声问道:“同志,请问你找谁?”
“噢,不找谁。我是来报到的。我叫郝智。”
“郝——”后生猛地站起来,嘴巴惊叹得张成了O型,显然不知此时说什么是好。郝智拍了他的肩膀坐下后,他方才醒悟过来,“你就是新来的郝书记吧!前天才听说你要担任地委书记,可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来,请喝水。”
“你叫什么名字?”郝智喝了口水,问。
“刘勇,地委办秘书科的。”
“小刘,外面静坐的那些人,是为了什么事来的呢?”
“西边坐的那些农民,是附近永川县禾塔镇的,为的是土地被一个什么公司占用搞开发的事情。东边坐的是地区纺织厂的工人,下岗两年多了,每月只拿四十块的救济金,可就这点钱,近几个月却分文领不上了,这才到地委来上访。每天上班来,下班回,已经闹腾了一周多了。”
“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就没有人来管?”见小刘摇头,郝智又问道,“这几天地委领导都干啥去了?梁怀念同志难道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吗?”
“董书记去省里好几天了。吴书记好像是去接中央来的一个什么新闻采访团。上访开始的前两天,梁书记指示姚秘书长、信访办的同志和农民代表倒是座谈了几次,可牵涉到‘五荒地’政策的事情就再没结果。后来定下了农民如果继续闹马上抓他们的方案,不知道消息怎么就走漏了,事情越弄越大。见上访的农民来的多了,更加没人管了。纺织厂那边的上访,从开始,信访办就不痛不痒地敷衍着,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需要钱。现在这个难题大概是、是给你留着的吧!要不领导们今天也不会去参加什么协会的成立大会。”
“什么协会?很重要吗?”
“听说是有关气功的什么协会。噢,对了,是叫什么滋阴补阳功,是外省来的一个大气功师发起的,协会里的理事长、顾问等一串串头衔,都是由地委、行署领导和一些部门的头头们担任的。梁书记还是名誉理事长呢。”
“混账。”郝智在心里暗暗骂了,脸却平静得像一潭难看的死水。现在练功的人走火入魔的越来越多,前几天他还在一个内部通报上看到,国内有个叫“法轮功”的气功组织,目前活动范围已超出练功本身,要求各级引起注意。没想到,路山又冒出新的什么功来。他沉思了一会儿,对小刘说:“你去找几个群众代表进来,我想和他们谈谈,先找工人代表。”小刘说这拨上访者来的时间长了,出来进去的自己也已和他们熟悉了。说着出去找人。
四
位于路山城中央的“路山大剧院”是当地的一座标志性建筑,虽说仅有三层高,但那十八级的台阶像是给剧院安置了厚实的底座,把整个剧院烘托得雄伟高大、气势磅礴,加上刚装修过不久,门脸富丽堂皇的,神圣得像个刚打扮好要出嫁的少女。与外面喜庆火红的气氛相比,此时的剧院里显得庄严肃穆。能容纳两千多人的楼上楼下座位满满当当,就连走道和门口也全挤满了人。滋阴补阳功协会路山分会正在这里隆重而神秘地举行。
这的确是一个奇特的大会,没有敲响喧闹的锣鼓,没有鸣放响亮的鞭炮,更没有五彩的气球和美丽的鲜花。虽然像一般会议那样在会场内悬挂了“滋阴补阳功协会路山分会成立大会”的横幅,但主席台的摆放却非常特殊。台子正中排列着的八卦图案一分为二,领导只得在斜着的桌子后就坐,而八卦图是用六十四个香炉摆放成的,六十四柱袅袅升起的青烟营造出天上人间的氛围。
虽然定的是正当午时正式开会,但一大早就有会员走进剧院,那时香火还没有点燃,许多人虔诚地朝香炉连着三拜,更有几个心诚的人,竟然伏在冰凉的水泥地板上,爬半天叩一头,像只蜗牛缓缓行走。行完了大礼,他们神情肃穆地走到在强烈的射灯照耀下金光闪闪的捐款箱前,庄重地往那个黑洞里投入大把的钞票。
正当午时,大会正式开始。在一首依依呀呀绵里藏针的练功曲响过后,大会主持人、气功协会秘书长——地区体育局付局长宣布大会的议程。又是一系列礼节性的程序过后,逐渐进入了主题,先是地区民政局长宣读机构成立的批复,接下来是地委副秘书长对协会的章程和组成人员的情况进行了说明,然后就是路山地委书记、滋阴补阳功协会名誉理事长梁怀念同志的讲话。
梁怀念长得人高马大,巨大的脑袋却还是难与肥嘟嘟的肉身协调,处处被臃肿的富态相包围着,仅看那颗毛发全无的光脑袋,人们就可以想起如果是颗猪头的话,恐怕在两个大锅里也煮不下。他习惯性地把目光往主席台的中央游移,兴许是八卦的威慑作用,飘忽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身体便停在侧面原来的位置上坐好,用一双吊了肥大的眼袋但炯炯有神的眼睛,像一支机枪般地扫射了三遍会场,这才开了腔:“会员同志们!”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完全不像是往六十岁上数的人,“今天,是滋阴补阳功协会路山分会成立的大喜日子,在此,我代表——,”他有意停顿了几秒,忽然觉得按照惯例说代表地委、行署不妥,就“啊啊”的一时语塞,“我代表气功爱好者啊,还有体育活动者啊,向该协会的成立表示最衷心的祝贺。”他拿起茶杯似喝又非喝的,其实是习惯性地等待掌声响起来。但今天的听众好像不怎么配合,大家多是闭目养神,显得很沉闷。没有赢得掌声,他有些尴尬,清清嗓子又提高了几度声音讲道,“气功,是我们中华民族古老的、最伟大的科学之一,是优秀文化的集中体现,是人类历史宝库中最精华、最有价值的东西。而滋阴补阳功是整个气功里最杰出的功夫,是领导气功新潮流的功法。今天,这个功法能在我区落户,是我区五百万人民的幸事。我代表——,啊,我希望广大会员拿出不怕吃苦受累的劲头,勤学苦练,强我身体,振兴中华。”梁怀念说着径自鼓起掌来。
梁怀念讲完后接下来的议程就是协会的揭牌仪式。从北京来的滋阴补阳气功大师法无边轻轻伸出两个指头,稳稳当当地托起一块罩着红色缎面的牌匾,笑吟吟地请梁怀念和行署常务副专员魏有亮揭牌。足有一米八的梁怀念和又小又瘦的魏有亮站在一搭,像抬出的高低柜,立在台上形成鲜明的反差,他俩人互相伸出手邀请对方,在几只高亮度摄影灯的照射下,魏有亮轻轻扯着缎面,但只是做了个畏缩的动作,还是梁怀念一副派头十足的样子,那神情就像给自己娶回家的姨太太掀盖头,喜滋滋地扯开红色缎面,就把个金光闪闪的铜匾呈现出来,“噼里啪啦”,此时外面燃起了喜庆的鞭炮。“哗啦啦”、“哗啦啦”一浪高过一浪的热烈掌声使整个剧院终于有了生气。
大师正式演讲时,掌声更加热烈了。一束耀眼的光芒从顶上投下,随着走来走去的大师在移动。光照中他的脸色是惨白的菜色,看年龄也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穿了一件对襟纽扣宽松练功服,衣服光闪闪的和他十分瘦小的身材没有什么牵连,估计连衣带人上秤毛重也不会超过八十市斤,面容清癯但脑袋却比常人大了许多,这颗巨大的脑袋,在他的会员们看来,真正的好东西就装在那里面,无疑,好东西就是智慧。他在胸前拱拳对天对地对台上对台下作了揖,轻车熟路、非常老道地坐进八卦的中心,用了一种绵甜的声音说道:“现在我受协会的委托,宣布路山滋阴补阳功协会名誉理事长、理事长、副理事长、常务理事和理事以及秘书长、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副主任名单。”这个名单上几乎包括了路山地、市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语调极其缓慢没有起伏的宣读,足用了半个多小时,场内已经有人开始骚动了,手舞足蹈起来。“大家不要惊慌。刚才,我宣读名单时是带了功的。”大师微笑着,整个人被几十个香炉里淡出的烟雾蒙上神秘的面纱,恍惚的人们有的已不知此时是在人间还是在天上。
“好了,请大家放松,不要正襟危坐的样子。对,随便一点,闭住两眼,浑身松懈,手心向上平放在腿上。兴许你的眼前看到了什么,但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千万不要紧张,等报告一完我收了功,一切都会正常。好了,我正式的带功报告开始了。”
“我不是什么高人,只不过是练功比你们早一点,受干扰比你们少一点罢了。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父母是何人。在我三岁懵懵懂懂的时候,有一个高人把我带到了秦岭山里,吃野果,喝山泉,吸天地之精华,纳神仙之灵气,一住就是三十年。去年,年纪已有一百五十岁的师傅叫我做个华佗再世。于是我走出了大山,在我中华大地上行好积善,普及气功,让大家强身健体,祛除疾病,为建设四个现代化,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