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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第1页)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烧伤的少女。那天我一直等到大雨停歇,月光朦胧,一直等在门边,也没有看见少女和弟子丸先生。

第二天一早我走进接待室时,发现弟子丸先生跟往常一样正在一边喝咖啡,一边翻阅记录簿。没有丝毫的异常。我跟他打招呼,他扬起一只手,说了声“早”。然后,他在厨房把杯子洗净,悄无声息地走过长长的走廊,又消失在了标本技术室大门的另一边。关于少女的事情,他只字未提。

忽然,我发现印有小狗图案的雨伞已经不见了。昨天

放雨伞的位置,地面已经干透。

此后的一周,我利用工作的间隙游走在各个标本保管室,试图寻找烧伤疤痕的标本。

首先,从303室开始。由于是新辟作标本室的房间,所以里面的标本数量还不多,抽屉只被用了五分之一左右。所以,要确定疤痕标本是否在那里,并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

每一格抽屉上都装有玻璃弹珠状的小把手,排列得整整齐齐。无法装进抽屉的大试管则存放于钉在厨房墙上的橱柜里。

我拉开最近使用过的那个抽屉,发现里面装的是文鸟骨头的标本,骨头正在保存液中漂浮。我轻轻地把抽屉推回原位。

把303室所有的抽屉都拉开来检查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少女的疤痕标本。为了避免遗漏,我决定把早前的那些保管室也都找个遍。

随着房间号码越变越小,抽屉的把手、试管上的标签、存放的标本和房间里的空气也越来越陈旧。当我走在那些橱柜之间,沉淀在这里的时间像细雪一样,从脚边纷纷扬扬地散开。

由于橱柜挡住了窗户,所以白天的保管室也是昏暗的。打开灯,从天花板上洒落的灯光把灰暗的空气映成了橘色。

我耐心地拉开每一个抽屉检查。老旧的抽屉不太顺滑,拉起来咔啦作响。标本的种类和现在的没有太大差异,只是试管的玻璃要厚一些,保存液的颜色也基本变成了浅褐色。

保管室里存放着各种各样的标本。风信子的球根、九连环、墨水瓶、发梳、绿龟的壳、半码垫等,都在这里沉睡着。它们看上去已经长久没有被人触碰,彻底被人遗忘了。每当我拉开一个抽屉时,就看到它们在试管的保存液底部怯生生地颤动。

旧保管室里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气味。这种气味是我第一次闻到,独特得难以形容,但不会让人觉得讨厌。那是被封存在一个个标本里的往昔时光,它们一点一点地渗透出来,混合在一起,在四周浮动。我深吸一口气,这种气味就填满了胸口。

烧伤疤痕的标本,到底是怎么样的呢?在数不清的抽屉面前,我始终思考着这个问题。弟子丸先生的左手按住少女完好的那一侧脸颊,右手摩挲着脸颊上的疤痕形状,仔细地寻找疤痕的边缘。找到后,用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捏起,慢慢地开始剥离,动作慢而轻,以免撕破。途中,伤疤和少女的皮肤粘连在一起,险些失败。但他毫不慌张,呼吸温暖了她的脸颊。两个人越靠越近。少女闭上双眼,眼皮微微抽动。

从脸颊上剥离的疤痕,想必也同其他标本一样沉入了保存液之中。它一定像一小片织有图案的薄纱,透明、轻薄而又细密,还微微带着皮肤中渗出的血。它把保存液染成了粉红色,就像我的那片被削去的无名指指尖上的肉片染红了汽水一样……

我一边想象着这样的场景,一边继续检查剩余的标本。可是,我有一种预感:无论怎样一件件找下去,我也找不到我想要的东西了。在这里,有的只是最平常不过的标本。

终于,我决定放弃,蹲下身呆坐在地板上。鞋面上的蝴蝶结沾染了一些灰尘。比起疤痕标本,我更关心的是弟子丸先生到底对少女做了什么,又把她带去了哪里?无尽的猜想让我憋闷不已。从309室传来凄凉的钢琴声。不管什么样的曲子,从老太太苍老的手指下弹出,都会变成凄凉的曲调。我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少女和她的伞神秘消失后——或许她只是从我不知道的出口回了家——弟子丸先生和我每天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不断地有委托人上门,在这里留下他们的东西,弟子丸先生就把那些东西做成标本。保管室的抽屉一个接一个地被填满。

偶尔,他会约我去浴池。在那里,我总是一丝不挂,只有脚上还穿着鞋子。

秋,渐渐地深了。某一天五点的下班铃刚响过,弟子丸先生像往常一样从地下室上来。他给自己泡了杯咖啡,淡定地检查这一天的物品,间或看一眼中庭飘落的黄叶,自言自语道:“是该开始准备暖炉了。”我按照惯常的顺序默默地做着整理,把第二天的预约表用磁铁贴在黑板上,把重要的文件收进抽屉锁好,关上热水器的开关。

这一小段的整理时间,是我一天中最忐忑不安的时刻。弟子丸先生是否会邀请我去浴池,就在这个时间里决定。结果无非两种,要么他丢下一句“辛苦了”就冷冷地离开,要么他用宽大的手掌搂住我的后背,领着我走上通往浴池的走廊。

我一边整理,一边留心注意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对于他的约请,我一次都没有拒绝过。当他的手掌贴在我的背上时,我的身体就被他掌控,完全无力反抗。相反地,我也一次都没有主动约请过他。因为,他丢过来的那句“辛苦了”,实在是太过冰冷。

那天,专业技术员上门对日文打字机进行检查,所以铅字盘被拆下来放在了桌上。我端起铅字盘打算把它装回原位,心里却惦记着他是否会约我去浴室的事。铅字盘是一个沉重的铅灰色金属盒,里面被分隔成五毫米左右宽的正方形小格,每一格里都装着铅字。只要稍稍晃动一下铅字盘,里面的铅字就“咔啦咔啦”地摇晃起来。

正当我捧着铅字盘要往打字机走去的时候,突然发现弟子丸先生的一只脚横在面前。我被绊了一跤。铅字盘掉落在地,里面的铅字散了一地。

刚开始,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发出了很大的声响,可我的耳朵深处却瞬间一片寂静。捧得好好的铅字盘为什么会掉下来?他的脚又怎么会突然伸到我面前?我试图把事情回想清楚,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弟子丸先生依旧拿着咖啡杯,视线转到地上,看上去既没有感到惊讶和烦躁,也没有要生气的样子。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地面,好像正在一边唱着?数数歌?,一边数着地上的铅字。

可是事实上,铅字几乎多得数不清,简直就像汉和词典里的词目全部散落了出来一样。我被绊倒,双膝跪地,呆在那儿一动不动。

“行了,都捡起来吧。”

他终于发话了。那并不是冷冰冰的态度,更像是温和的教导。

“一个不落地装回原位。”

他用鞋尖踢着脚边的一个铅字。铅字滚到我的面前,是一个“丽”字。

不管怎样,必须从第一个字开始装起。在明天早上有顾客上门之前,这些铅字必须回归原位。我伸手捡起那个“丽”字。

铅字是一小块长方形的金属,表面刻的是文字,背面是这个字所属的字格编号。“丽”字的位置是56G89号。我用手指摸到格子的位置,把它插了进去。偌大的铅字盘里总算填上了第一个空。

铅字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就像无数个迷路的灰色昆虫茫然地定在原地,悄无声息。空荡荡的铅字盘则在房间正中张着大嘴,像是深邃的洞穴入口。接待室的气氛忽然变得反常。我蹲在地上,他则靠在墙边。暮色降临,包裹住了我们,仅有一点点余光微弱地照在铅字上。

我趴在地上寻找,椅子底下、保险柜与地面的缝隙间、窗帘的褶皱,铅字掉落在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糖”字在灰尘里滚了一圈,“忧”、“奴”和“华”叠在了一起。躲在垃圾箱阴影里的“晶”字,是我那天最后打的一个字。那天,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中年男子带着一块云母结晶来到标本室,我在做登记时打了“晶”这个字。当时,中年男子花了整整一个小时讲述关于云母结晶的故事。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回想着那个故事,一边捡起铅字。左手抓住小小的四方金属块时,我发现它刚好嵌在了无名指指尖的缺口位置。每一个铅字都是那样冰冷。

弟子丸先生双臂交叉在胸前,俯视着我。他既不帮我捡一个铅字,也不帮我把铅字插回字格里。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看着我弯曲的膝盖、即使这种情况下也没有脱下的皮鞋,还有在地板上来回拖动的裙裾。他的视线支配着整个接待室的气氛。

我的膝盖渐渐感到疼痛,手臂开始发麻,视线也变得模糊。他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乖乖地趴在地上。我们就维持着这样的状态,好长时间都没有变化。只有一次,他抬起手打开了房间的电灯开关。我期待着这个动作能让抽象的场景稍微起一点变化,可是等眼睛适应了灯光之后,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

在他的四周,还有很多铅字没有捡回来。当我趴在他的脚边时,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毫无防备能力的小动物一样。不管他做什么,踩我的手指也好,踢我的背也好,我都无力反抗,最多只会发出短促的惨叫,然后继续埋头捡铅字。而实际上,他的双脚纹丝不动。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他脚上的鞋。和送我的那双一样,简直可以称之为完美。鞋子紧紧包裹着他的双脚,没有一丝褶皱,也没有一点污垢。要是那位把文鸟骨头做成标本的老伯看到这双鞋,不知道会如何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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