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历经风霜雨雪的磨练生成了现在的“残疾”样子,却显露出另样的美,让人从裸露的残枝、折干,不尚健全的“肢体”里解读出难以言状的感动,有关于壮丽、凄美、孤傲的各种美好联想,相互间在实现着一种人所祟尚的有关于生命本质的对话。一棵棵参天古树静寂地在这块土地上度过了日日月月、年年岁岁,它存在的理由是因其与人与土地有着千丝万缕的难以言状的情感。手抚摸着树皮剥落、长有多处的凸凹树瘤,望着足有两人围拢不下粗状古树干的刘晓,此刻仿佛在回放历史的记忆,眼前、脑中只有见过的,想象出的各式样或扭曲或折断或磨损的跌枝、枯干、劲根……
在雄伟壮观的正殿前有宽阔幽静巨树遮蔽的庭院,余老今天显得像有些心思的不安宁,应付礼貌似随着孙伯华走马观花地四下看看走走,在进入前殿东西两侧墙上的壁画前,他驻足观赏,很专注地着品味着大殿墙壁“哼”“哈”二将年代久远的彩绘画,他是在等候因第一次见如此壮丽的历史奇观,为之惊叹而冥想的刘晓。昨天刘晓的出言不慎与自己的出言不逊,让他好生不悦。整个晚上少言寡语的,其中有对刘晓的埋怨,也有自己欠师道的自责,他一直在寻着机会向刘晓表白一下自己的所思所想。同样心存内疚的刘晓见状立即知趣地赶上前,凑上去搭讪道:“余老,这是哪个朝代的呀?”余老头也不回地:“介绍上说是明代的。”“那很有价值了,几百年的历史。”刘晓试探地。余老回转身认真地面对刘晓,用手指点墙上有些油彩剥落的壁画说:“这壁画都是当时的匠人之作,你看制作得多有气势,多细腻,你只从他的口型就可以分辨出谁是“哼”,谁是“哈”了。可是就历史再长却也没有现在拍卖会上的名人字画有收藏价值。壁画除了是真迹,是历史文物其他的就是没什么了,就比如敦煌壁画,神像、飞天,空前的艺术想象力,高超的彩绘技艺,历史价值。原因是自宋代以来,由于皇帝好画画书法,从那时起中国的“画论”强调的是个人天赋而轻视技艺传承,也因此轻视专业画工,画师,对艺术创作讲究“必在生知”的天生气韵,讲表现画家个性和绘画人的全面艺术修养和身份,即“非高人逸才不能辨”的出身。这,这有些象我们今天传统盆景的境况,现在各地流行创作自然式风格的倾向,造成各个地方的流派创作规模都在不同程度地萎缩,盲目追风创作自然型,我看在创作技法上并没有什么章法更谈不上什么流派、风格的传承。让我说,就是太率性,太个人化的创作,跟现在有些文艺评论所说的第六代电影导演的所谓艺术片电影似的,内容和风格都很“另类”,有过于强调他导演个人好恶之嫌的感受了,而忽视了广大的受众面,忽视了大众群体的电影审美欣赏习惯。说真的,就艺术创新,风格追求这二者而言,盆景与壁画还真有着相同相似之处。盆景现在追求新异成风,而忽视基本的章法。现在各类型、各层次的盆景、园艺展览,展评,也是对传统造型的地方流派盆景都己经没有从前那样受重视,而且在市场上传统树桩造景虽然费工费力,还卖不出过去的好价钱,这就打击了花农,造成制作传统式样盆景的人就越来越少了”。余老慷慨阵言的内中,更有盆景世家的传统意识在作祟,捍卫文化传承的脉络;也有为自己崇拜的父亲一生为画匠,画出了京城各名胜古迹彩画被人们赞誉,终不知父亲姓氏大名。那些在宣纸上泼墨挥毫的人,可以“洛阳纸贵”身价倍增地名利双收,只因父亲是古建画匠的身份,余老心怀不平。
余启明这一番讲予刘晓的话,也是他借题发挥地大书特书自己内心的感慨。同为彩绘匠人的父亲,虽说旧时是吃的是民国政府薪水,解放后仍是古建技师拿着较工厂工人高出许多的高工资,论画艺他以父亲为骄傲,却也为历史感慨,今天让他有了一吐真情的机会。刘晓诚恳地听着却不由地摇着头,当他看余老脸上有些愠怒气色,才意识到自己表达情绪的失态表现,连忙解释道:“余老,是这样,我刚刚看到山里古树的苍劲势态,才明白盆景创作出的舍利干、神枝之类确是山野间古树的自然状态。所以,我不认为第六代导演仅仅是强调他个人的感受和极端个人情感的渲泄,我想他们可能是少见识,缺少社会经历也是很重要的原因,就像我的经历一样,从小由家门到校门又到单位门的,顶多是上大学时军训出个远门,也就是没有什么太丰富复杂的生活,这样的生活阅历,你让他去表现大题材,表现旧时丰富细腻的情节,他哪能驾驭得了?您说呢?”
听到这里,余老这才明白自己刚刚误以为刘晓的摇头,为不赞同自己观点的误会,他望着刘晓专注的一副渴望求知的面庞,苦笑笑后说:“我只能说人心不古呀。诸不知传统中国绘画,文人画是在几千年来专业匠人壁画基础上的发展。中国盆景没有干年传承的传统基础,中国盆景的民族性岂不成了空中楼阁?你刚说得很对,盆景创作总讲:“师法自然”,你连森林都没去过,没见过山林,没见过参天古树,搞出树桩的神韵是不可能的。树桩盆景就是大树的微缩版。微缩照排的效果是画面颗粒更小画面更细腻吧?”余老笑着用刘晓熟悉的印刷业行话比喻着,说罢他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知道吗,为了川派盆景的艺术传承,孙氏一家三代苦守在成都远郊的水塘旁,世代以种苗、造树型,将制成的川派传统造型盆景再贩卖到市里有钱大户人家为生,祖孙三代人只有他读完中学,家境贫困没有钱交学费,辍学后距着父亲学盆景手艺。在过去老北京人管养花的人叫花把式,也就是耍手艺的,可是有技术的“职称”,卖的是对买主的鉴赏能力与对作品的风格是不是喜欢的揣测与把握,较卖草花,会干的盆景匠人虽不能像卖古玩似的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那样,但利润要高许多。其实种菜、养花搞绿植都要比养盆景卖盆景收入稳定,盆景也属收藏,得看年成,俗话说盛世收藏,那时人有钱有闲时玩,要赶上在*时的年代,就没戏了,玩的人少,能吃饱饭就不错了。但盆景世家祖传的盆景传统技艺舍不得丢呀,在成都要说孙家的盆景无人不知。所以*一结束,他立即操起祖传手艺干起盆景老本行,后又组织起了行业协会。为了恢复传统技艺又是办班培训,又是下盆景生产户指导,很快成都送展参加各类盆景展的川派盆景屡屡在全国性的展览上拿大奖。他对川派盆景的复兴可真是功不可没呀。所以说先要重视保留好传统的东西,才能讲创新谈发展,丢了流派技艺都去搞什么自然式那怎么行,你说对吧。”余启明不间断地说着,随着话题的发散,他的目光也渐有些不集中地变得有点茫然了,语速也明显地变缓,声调更不及开始,言速、声音频率下降,甚至话语间显得有些瞌绊,不连贯了。
原来在这理论阐述的关键时刻,他脑中鬼使神差地竞然浮现出几十年前自已上中学时枯燥无比的政治课,生搬硬灌照本宣科的政治课老师。课堂里老师在讲台上只管自己地大声讲着什么科学社会主义,讲马列主义的基本知识,全然不必考虑学生的接受与否;讲台下学生为应付考试,囹圄吞枣地背诵书本文字教条的情景。在那时教师的老生长谈和学生的不求甚解,相互平和共处,这源于教者、学者心照不宣地都明白空谈的大道理意味着什么……在谈论着传统盆景艺术时,竞想到这些,很让余启明伤神和影响情绪,平生第一次清晰地感觉着,发生自已身上的这种曾经熟悉的令人腻烦相似感觉。本应属风牛马不相及的不同内容不同年代的两件截然不同东西,却让余老感悟出到其中相同、相似的尴尬内核。颇具伤感的余启明一想到此,讲话嘎然而止,他心有些乱了,讲话没了底气。但是站在一旁全然没有注意到余老声色变化的刘晓仍是木纳地望着老师,满脸恭敬地倾听着,其实他的思想也早己经游离了话题,也正因此他竞听不出余老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是,还是不是问句句式,但是他心中明白:这是余老对自己昨天汽车上说冒失话的回敬,在给他上课,在教训他。于是他故意乖乖地连连点头,急忙答应道:“对,对,是是。”。
对于传统艺术传承的意义,其实刘晓是明白的。就象他知道的,现在许多城市都在开展抢救旧城历史风貌,抢救保留古民居的工作。面对经历十余年的城市改造风潮,各地面貌全非的城市,竞管为时已晚,但总算有了这样的认识:保留住那些还能见到的东西,也就是不能彻底断了一个城市一个地区的文化历史脉络,这是保障城市各历史阶段的沿序发展,保留地方风貌,就是保留住城市的根基。盆景也是这个理,于是他更是谦恭地冲着余老连连点头称是。
余老与刘晓来到成都机场候机厅,将乘飞往广州的客机。孙秘书长手中提着,抱着各样四川特产笑呵呵跑来送行。他边跑也举起一塑料袋大声地喊道:“你看我给带来好吃的,嫩姜芽。”余老向他招手,指着他手中一串涂满红红辣椒的蛋黄色嫩姜对刘晓说:“这吃食就像是四川人的性格,姜与辣椒味道又辛又辣的,而且红黄色彩鲜明,四川人性格非常的直率、情感外溢,好恶分明的。”刘晓同感地点着头。在进入捡票口时,余老与孙伯华同时伸出手掌,手心朝手心地向对方用力推去,手心紧紧地拍合到一起,二位老友无言地久久互相不住点头地望着。刘晓望着他们这特有的动作和肢体语言所意味着,心心相印的雕塑般身影,感动之极,他由衷地有一种要拥抱二者的冲动。他有些动容地走到孙伯华的面前,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这是他一生中很少有激情冲动的行为。这样的行为之后,刘晓从心底感到无限的惬意甚至有些自我欣赏。这是向一位守望传统文化使命的捍卫者致意,有如向一位用生命固守阵地勇士致敬。
五十二
从成都飞至广洲的白云机场大约用了两个小时,旅途中余老基本上是在闭目养神,多日的奔波劳碌对年己六十的余老,确实感觉有些疲惫了。刘晓表现的很亢奋,他两眼一刻也没休息,除了看看航空杂志,向弦窗外张望一下,也不时地像行注目礼似地盯着那些忙碌着的漂亮空姐们,自知很美的空中小姐们也怡然自得地沐浴着众多的爱慕目光,目不斜视专注地工作。因为有经验的她们知道:稍有目光的对视,坐在座椅上的旅客就会立即改变身体坐姿或心理角度。此刻赏心悦目的刘晓,因盆景摄影的收获而有几分喜形于色,经盘点查看在所拍摄的近三百张作品照中近半数为上乘之作,再加上余老的名气与文笔,哈哈,马到成功。
岭南派盆景是指以广州为中心,大庾岭以南的广东和广西的大部地区的盆景艺术流派。它的风格形成占尽天时、地利的得天独厚优势,南粤的亚热带气候,终年雨量充沛,气候温和,四季分明,土地肥沃,这很利于各种植物的生长;广州有着2000余年的建城史,广州的陆海交通的通达便利,己成为历朝历代文人墨客云集之处,文人居所一般为显示风高节雅而喜欢“室有山林乐,胸无尘俗思”的追求,于是书案、茶几往往放有树姿疏落的“画意树”树型的盆景佳作。画意树的盆景风格,又受中国绘画重要流派岭南画派的影响而形成。岭南画派受日本画风的影响,作画笔法苍劲,泼墨淋漓多泻染,气势磅礴。其代表人物之一的高剑父更以“老树苍藤盘曲,雄鹰振翅张腾,霜叶新红的画面,表现着明快的色彩与有力的形象,相互辉映。”他的画风与技法明显地影响着岭南派盆景艺术;置身南国盆景园内,无论是树型根深叶茂很有古树雄风的矮仔大树型,还是轻盈洒脱,崇尚孤雅脱俗的画意树盆景,均让人深切地感受到岭南派盆景人秉承着岭南地域文化脉络和传统艺术风格,观作品如在羊城街上各色茶楼里悠闲地喝早茶、吃宵夜的精致、斯文,透着广东人的细腻与文雅。
到达广州市的第二天一早,余老与刘晓二人疾步行走在市内不宽的街道上,路边全是各式的大大小小商店,老街上的商店门前都在一层店铺前建有走廊,各家店前连成一体形成一座可避降雨和防暴晒的长廊,热带亚、热带夏季酷热多雨城市典型街景。市景繁华的街面上人流、车流穿流不息;耳边是叫卖声、发动机声、喧哗声,声声不绝于耳。俩人是昨晚在当地的《羊城晚报》上得知在荷花公园,举办广州市盆景赏石展览的信息,于是早早地匆匆前往位于城南珠江畔的莲花公园去观看。这是位于市中心区的一座开放式的现代风格公园,在公园入门处悬挂写着:广州第七届盆景奇石展的大字横幅。今天正值周六休息日,公园里的人熙熙攘攘,观看盆景展对于素有花城美誉,喜欢花草树木的广东人是很有吸引力的花卉盛事。公园内临时用木板、货架搭建的盆景展示几架,用白色塑料布复盖后,显得很是洁净而且更映衬着植物色泽的艳丽。盆景展区摆有众多葱郁、滋荣的大树型、自然型、高耸型款式典型岭南派盆景作品,从茂盛的长势到物种的繁多己让人感受到岭南地区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这充沛的雨量,气候温暖创造植物生长期较其它省分要长许多的优势条件,正是这优势与优点成就了广州“花城”的荣耀。这里的盆景用植物素材多样化有:榔榆、雀梅、九里香、福建茶居多,也有北方少见的相思、水松、山桔、三角花和各种竹类等。各式树桩与山水盆景中以岭南派风格居多。这也是岭南派盆景人近几十年来依照自然界树木形态;吸收中国绘画重要流派之一以“起伏收尾”、“一波三折”画技著称的岭南画派画风,借鉴画作中的树木、山石的形态,创造出风格特点突出的岭南派盆景“蓄枝截干”的独具特色树桩造型技法,当然这也是顺应了亚热带地区的温湿气候条件,植物生长快,易成活也因此树桩成型快的得天独厚自然条件。
岭南派盆景“蓄枝截干”创作形式与技法,在各地方的盆景制作中可谓不拘一格,制作先是在盆景树桩的第一节长到所需粗度时,即进行剪截,同时选留角度、位置合适的第二节枝,待第二节蓄养到所需粗度,再剪截,依次第三节、第四节……如法泡制。这样年复一年地蓄枝、截干,再蓄枝,再截干地历经数年修剪后,枝干比例匀称,曲折苍劲,整个作品结构严密,技法细腻,比例适当,树桩从头到尾节节渐细至顶端,树桩的干、枝、杈纤毫毕露,作品精细很有中国传统工笔画的意蕴。整个作品的“细节”记录着创作者艺术活动的“轨迹”,从每个桩头,每节枝桠保留下一剪一锯的痕迹。作品最终形成枝叶疏密有致、线条有序并从中可以理出树桩生长清楚的“脉络”,完整且细腻规范的艺术形象使人感到任意地从树桩取下一枝条,都是一株符合独立树桩盆景的造型标准的树桩。望着一盆盆的独县风格的盆景作品,不由得让人联想起岭南画画派擅长拙朴且显苍劲的“鸡爪”绘画技法和画面凸显修长且飘逸的“鹿角”状画面视觉效果。更从盆中树桩丰富的飘枝、垂枝、平行枝树势和疏密聚散,长短争让、顾盼相间中理解了传统中国岭南派绘画技法与风格在岭南盆景制作的应用,并且在运用中得心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