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江总求见,陈后主自然立刻传见。袁宪跟在江总背后走上楼去,立刻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但见皇帝轻袍缓带,前衣襟放肆地敞开着,薏态懒散地坐在软纱笼上,怀中赫然搂着半裸的张贵妃。其实,何止是张贵妃一人,在场的包括女学士袁立在内全体女性无不衣着暴露。阁外是寒雾漠漠。阁内却温暖异常,更有无边风月,盎然春色。江总常来常往,早已见怪不怪。袁宪却是初次来到这里,顿觉尴尬无比,连忙低头,不敢张望。鼻端萦绕着撩人的幽香,不知是来自沉香木的门枢板壁,还是那些美貌女子的身上。
“哦?袁卿也来了?”被大臣看到这副模样,后主除了略感诧异之外,却无丝毫的不悦,反而笑嘻嘻地向袁宪打起了找呼。
“承蒙陛下接见,臣不胜感激。”
“袁卿不必多礼。”后主向袁宪报以公式化的微笑之后,就转向江总问道,“总持应该听到女学士的新诗了吧?不妨点评一番。”
与袁宪不同,后主对江总从来都是直呼其字,就象老朋友一样。这种君不君、臣不臣的样子落在为人方正的袁宪眼中,又在心中大摇其头。
“陛下,臣此番觐见是有些事关社稷安危的大事……”
“总持,你何时也变得如此无趣了?”后主眉峰一皱,立刻露出不悦之色,“天下太平,还有什么事情能够危及社稷?难不成是北贼们飞越天堑了不成?”
“正是!”早已按耐不住的袁宪越过江总,踏前一步,沉声说道。他想,国家已经如此危险,还有必要去遵守那些繁文缛节吗?
“什么……你说什么……”
袁宪的声音不大,但是对后主所造成的心灵震撼却着实不轻。看到江总也在点头,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面临着怎样的问题。
“爱妃!你说怎么办?北贼真的来了!”后主不问大臣,却向内宫求计。然则,张丽华在争宠、固宠的层面上固然颇有手段,一旦真的对军国大事,她就什么主意也没有了。
“不是说长江天堑,足当北贼吗?北贼难道真的长着翅膀不成?”
贵妃彷徨无计,后主顿觉少了一根主心骨。他双眼茫然地看着周围的美女们,突然发现自己是如此无依无靠。
“陛下!请先下旨斩了对您说这些妄言的奸臣,再召开朝会,共商抗敌大计!”
“对!对!快传旨,上朝!上朝!”
后主推开张贵妃,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后踉跄着向楼下走去。
第二十四章 金陵王气黯然销(3)
依浩瀚之长江而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中,以北固山最为峭拔高峻。站在山顶,从接近九十度的山壁边缘向下望去,湍急的江水立刻会使人感到一阵眩晕之感。在南北朝三百年间的诸多登山者之中,以南朝的梁武帝最为有名,这不仅是因为他的皇帝身份,更因其在面对无限险峻风光是脱口而出“天下第一江山”的赞评,为此山增添了无限气象。也就是在南宋的时候,有一位名叫吴踞的书法名家将这六个字写在了山顶的甘露寺壁上。
说到甘露寺,人们头脑之中立刻会浮现出三国时代刘备招亲的故事。据说,当时的相亲仪式就是在这座寺庙之中举行的。寺庙的附近还有一间神庙,通常被称为枭姬祠,里面所供奉的正是那位嫁给刘备的东吴美女孙尚香。东吴与刘备的结亲本是政治联姻,后来双方交恶,孙尚香就被兄长孙权接回了东吴,再也未能返回。后来,东吴终于攻陷了被刘备占据多年的梦寐以求的荆州,又击败了由刘备所指挥的全力反击。当时,随战报一同传来的还有刘备死亡的消息,日夜思念丈夫的孙尚香悲痛欲绝,于是在登上北固山顶对着江水遥祭夫君之亡灵后投江殉死,为这段充满了尔虞我诈、刀光剑影的冷酷时代剧留下了一首至情至爱的凄美插曲。山之极顶上的“祭江亭”就是纪念这位忠贞美丽,却为宿命所伤害的公主所修建的。
这段爱情悲剧距离隋的建立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但是依旧不曾淡出人们的记忆,每年春秋两季登上北固山的游客,在玩赏长江风景的同时,也会为至情至性的公主而叹惋凭吊一番。然而,人们对孙尚香的尊敬更多的是出于其忠贞殉夫的行为,却没有人特别表示出对两位肇事者——雄才大略与冷酷无情兼备的兄长孙权和夫君刘备的不满。在男性普遍管理社会的古代中国,女性无论拥有多么高贵的出身,也不过是可怜的附庸而已。
“裴卿,孙与刘可谓英雄吗?”
三百年来首次公开谴责两位男性角色的言词正是出自杨广的口中。这一天是开皇九年的元月初五,他已经亲自渡过长江,来到这座距离陈都建康不过一百四十里的北固山头。迎着冬日清晨凛冽的寒风和冷淡的雾气,他极目万里长江,顿生思古之情。
“这个……应该算英雄吧?”
被提问的男子名叫裴蕴,昨天还是为南陈镇守山脚下那座小小兴宁城的直阁将军,现在则已经举城归顺于隋。裴蕴的父亲裴忌是追随陈太祖霸先开国的老臣,由于参阵吴明彻的北伐而战败被俘,又从北周归附于隋朝,现在已经官至开府仪同三司的高级职务。文帝自从策定南征大计之日起,就始终在利用这条人脉来不遗余力地对裴蕴进行策反。这个行动一直在极其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着,即使是高颎也被瞒过。在整个淮南行台之中,唯一知道其中内情的唯有被隋文帝面授机宜的杨广一人而已。
兴宁现在的名字叫做镇江,在当时虽然规模不大,却是国都建康的东北门户,自古以来就是南北兵家必争之地。如今,这座门户自他的手中向来自北方的入侵者霍然洞开。即使是早已做出的决定,仍旧不免会在心底之中产生一丝愧疚和感慨,因此连说话时都显得有气无力。
“何谓英雄?请裴卿为本藩一解!”
“臣是归降之人,并无谈论英雄的资格。”
裴蕴揣测着晋王的意图,觉得无论如何还是以守拙为上策。
“本藩以为,夫英雄者,当有吞吐宇宙之机,开阖日月之力!凭借自己的双手开辟一条天下之路,岂能以籍妇人女子来博取一国一城?”
“殿下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