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卫。邵越和靳忠人俩人在旅部套好车,邵越胯上吊了支二十响德造盒子,怀里抱着一支苏式转盘机枪,屁股上还挎着四枚日式马尾手榴弹;靳忠人负责赶大车,也有三大件,除了手榴弹和盒子炮,腿弯上还夹了一支五连珠的捷克造马步枪。
两个人收拾停当,赶着车去卫生队接了乌云,启程上路直奔牡丹江。
乌云认识邵越,她对这个精精神神的旅长的警卫员很有好感。等靳忠人一甩响鞭,马车撒着欢上了官道,乌云就问,小邵,你也去牡丹江?邵越坐在车辕边,晃荡着腿嗑着瓜子儿,说,那是。乌云说,你也去读书?邵越说,我不读书,我送你。乌云说,送我干啥?邵越吐出一片瓜子壳,看着它落到车轮后的尘土中,说,不让你被土匪抢了呗。乌云奇怪地问,为啥你送我?你是首长的警卫,就送,也轮不到你来送呀?邵越发觉自己说漏了嘴,灵机一动,改口道,这你就不懂了,你是咱们旅的独一个女兵,你要出了问题,那咱们独立旅的女同志就全军覆灭了,我是旅长的警卫,我送,才显出重要性来。乌云侧头想想,这话也对,就问,这是你说的?邵越丢了一粒瓜子到嘴里,说,这你又不懂了,我说了管什么用?这话得咱们旅长说了才算数。停了停,又说,独立旅,也就旅长一个人能管住我,别人说话我还不爱听呢!靳忠人在前面赶着车,听到邵越说这话,鼻孔里哼了一声。邵越听见了,扭过头去说,靳长子,你哼什么哼,你少阴阳怪气。靳忠人的绰号叫靳长子,因为人高,像根套马杆。邵越也有绰号,叫胯子,因为他老爱在胯上吊着两支匣子枪,走路晃晃荡荡的。邵越和靳忠人两人是一对轿子,平时老爱抬个杠逗个嘴,没事就寻着法捉弄对方一下。靳忠人也不回头,瓮声瓮气地说,我哼什么,我鼻眼里飞进只蜢子,我连哼都不能哼了?邵越说,是蜢子?怎么是蜢子?是头牛吧?靳忠人说,你才牛呢,你都快牛死了!邵越说,我牛死了管你什么事?难道你还想吃牛肉不成?靳忠人说,美的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牛,醋缸里泡了三天,酸得碜牙!我呀,我只拿你的皮硝子做鼓,擂你!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逗着。乌云瞪着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在一边捂着嘴可劲地乐,心想,他们这样多好啊,显得多亲热啊!这时就移过来,靠近邵越,说,小邵,你刚才说,是首长让你来送我的,这话可当真?邵越放过靳忠人,转过头来说,可不是当真,难道还是我编出来唬你的不成?乌云眨着大眼睛,由衷地说,没想到首长这么关心我,首长真好!邵越和靳忠人听了这话,心里都暗笑道,首长当然关心你,首长他能不关心你吗!
怕碰上土匪,路上还是遭遇了土匪。
天见傍黑的时候,人倦了,马乏了,靳忠人就和邵越商量,找个屯子歇歇脚,喂喂马,第二天再赶路。邵越不干,说也就几十里路了,又是官道,好走,不如乘着有点儿亮赶路,最多也就两个时辰便能赶到牡丹江,把乌云安排了,说不定还能赶上一场电影看,看完电影,再找个澡堂子泡上一宿,强胜过在野村里哈冷饼子。两个正争着,就听见远处浓浓的暮霭之中有嗒嗒的马蹄声传来,不一会儿,后面就出现了一二十匹马,马上的人,头戴瓜皮里缎帽头或巴拿马礼帽,也有扣八块瓦的,身穿对襟黑布夹袄,一排拴摸疙瘩布组一律敞着,怀里系着腰带,棉泡一角撩起来掖在腰带上,下身是紧腿马裤,打着绑腿,露一截腿刺子刀柄在外面。那些人跟着大车走了一阵子,然后慢慢分开,从左右两边抄了过来。
邵越发觉情况有些不对,说,长子,土匪跟上了!
靳忠人回头看看,扬手狠狠地甩了一串响鞭,将马车赶得狂跑。大车跑,那些骑在马上的人也跑,一气跑出几里地,愣是没能甩掉。靳忠人大喘着粗气说,胯子,咱们车重,跑不过人家!
邵越早看出来了,怀里的转盘机枪搂孩子似的搂紧了,咬牙切齿地道,跑不过就停下来,打他狗日的!日他妈,想劫咱们人,没那么便宜的事!
靳忠人就放慢了车速,回手将马枪操起来,顶上了火,匣枪也褪了盒子,捏在手上。乌云那时吓得不轻,连说,怎么办?怎么办?
邵越将自己的盒子枪掏出来给她,说,你拿着这个,等我们开火了你再开火。
乌云眼泪都快下来了,说,我不会使唤枪呀。
邵越傻眼了,没想到身边这个兵,竟是不会用枪的,情况紧急,来不及细说,把快慢机拨到连发上,打开保险,把枪塞到乌云手中,说,你趴下,别露出头来,等人靠近了,你只冲着人扣枪机就行了。要打不赢,不想让人捉了去,对着自己开火也行。
三个人准备停当,靳忠人让马慢慢拖着辕套走。那边二十几匹人马渐渐靠近了,其中有一个戴着土耳其式水獭绒帽的,看样子是大哥或四梁八柱的人物,在马背上欠了欠身子,开口道:报报迎头,什么蔓?
邵越和靳忠人部不是关外人,听不懂绺子的黑话,不知他说什么,两人大眼瞪小眼。倒是乌云听懂了,趴在那里打着颤说,他要咱们报个姓名,问咱们是于什么的。
邵越明白了,冲着那水獭绒帽说,老子是抗联的!你们是干什么的?
水獭绒帽说,原来是抗联的。在下里倒歪蔓,砸窑子、放台子、接财神、吃臭,一满转。
邵越和靳忠人糊涂,看乌云。乌云翻译道,他说他姓谢,打大户、开赌局、绑票、盗墓,什么都干。
邵越冲那水獭绒帽说,你们跟着我们老半天了,你们要干什么?
水獭绒帽说,看两位掌柜的身板英雄,托底守铺,喷子亮,传正,不如挂了柱,靠窑咱们一块儿干。
邵越看乌云。乌云说,他说看你们两个人像是英雄,信得过,枪又漂亮,胆子也大,不如入了他们的伙,一块儿干土匪。
邵越冲水獭帽说,放你妈的屁!老子堂堂正正的抗联,老子能干土匪!
水獭绒帽说,拉你靠窑,我是海瞧,挂了柱,咱包你大碗搬姜子,大碟啃掐边,海草够你抽,红票尽你玩,兰头可着你花,爷抬你的。二位掌柜可以访一访,咱滚山东号亮、局红,向来不晃门子。
乌云翻译说,他说拉你们入伙,是看朋友面子,你们若是入了伙,包你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烟够你们抽,女人够你们玩,钱尽你们花,让你们享不完的神气,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他的号叫滚山东,队伍兴旺,很有名气,从来不说假话。
邵越说,假话真话的,老子偏不吃他这一套!
水獭绒帽见三个人没有入伙的心思,又说,二位掌柜的不肯挂柱靠窑,也中,那就劳神二位留下喷子和压脚子,车上那位盘亮的斗花也得留下,二位掌柜的自己滑了吧。
乌云打着哆嗦说,他说你们要不肯入伙,就把枪和马留下,把我也留下,你们自己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