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秉烛也不向李晗施礼,只是仔细查看墨鸾气色,号她脉象,一面道:“妃主脉息虚弱紊乱,恐怕是受了什么大惊吓,才引致晕厥早产。施针不能将之唤醒,也无法催动宫缩,为今之计,只有替妃主坼剖产子。”
“坼剖……”李晗将这两个字复念一遍,呆了好一会儿,忽然浑身一震,“你说什么?”他眸光一涨,难以置信地又问一次。
钟秉烛这才抬起头来看了李晗一眼,又道:“坼剖产子。就是用刀——”
未待钟秉烛解释完,李晗已几乎是吼了出来:“坼剖!把人坼膛剖肚还能活么?”他怒瞪着钟秉烛,咬牙切齿,几欲睚眦崩裂,恨不能立时将之拖出宫门乱棍打死。
钟秉烛却似早有预料般轻笑了一笑。“不剖不也是个死么。”他从随身医箱中取出一支脚炉架好,点了火,将一壶酒倒进小锅里架上去烧了,待到酒沸腾足时,又取出一把尖刀来,放进酒里煮,一面从容道,“情势威迫,臣只能与陛下说,坼剖产子,尚有一线生机,但若是不作为,现在就可以预备后事了。”
他说得十分平静,俨然已下判词。
李晗怔怔得,仿佛魂魄尽失一般,应不出半句话来。
钟秉烛也不顾他,兀自取了银花甘草来煮水,又将一样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架在火上烧煮。
好一会儿,才听见李晗干涩轻问:“这事你从前可做成过?”
钟秉烛答的十分干脆:“没做过。只在书上看过。”
“你……!”李晗一口气顶在胸口,拳也不禁攥得紧了。
钟秉烛已开始将宫人们请开。“陛下,坼剖产子在前人典籍中确有记载,并非臣胡乱妄言。”他泰然道,“臣愿以性命相抵,成则生,败则死。不知陛下有没有魄力下这个决心?”
李晗又是大震,目光下意识向帷帐中转去。
帐中女子双眼紧闭,牙关紧咬,竟已是静无声息。榻角叠放着的素罗巾方才绣了一半,忙乱中,尚未顾得上取走……
他盯着墨鸾静看一会儿,只觉得双眼涨痛,终于颓然转身。“朕真盼你长命百岁。”他对钟秉烛抛下这话,头也不敢回地逃出门去,才出殿,便浑身无力地坐在台阶上,全然不顾形象地抱住了脑袋,任谁来劝说拉扯,也再挪不动半分了。
夜风浅转,笼中灯火飘摇。那一抹人影在明暗交错的牵引下在公主府的书斋前显出形状来。
白弈从卷宗中抬眼,瞥见白崇俭在门口小心张望的脸。“干什么?”他合卷问了一声。
“堂兄这么晚还没歇息。”白崇俭应了声,蹿上前来坐下。
白弈唤了侍婢来奉茶,一面又问:“说罢,什么事?冒着被那个彪悍郡主‘刑讯’的险半夜溜出来,不是来探望为兄的罢?”
听白弈提起王妜,白崇俭眼光微微一烁。“听说宫里出了点事,我想着,该来告诉堂兄。”他笑了笑,愈发紧打量着白弈神情,静了好一会儿,才道,“听说……淑妃忽然早产晕迷,钟御医要替妃主坼剖产子。”
白弈正执着茶杯,闻之猛一顿,眼底波澜骤涌。
但不及他开口,屏风后却“哗”得一声惊响。只见婉仪纤娜身影半隐在屏风后,碎了一地的,是一只茶盅。侍婢们已慌忙来收拾滚落的汤水和碎瓷,但她却不肯出来,只是背身立在屏风后。
只此一瞬分岔,白弈眸色立时平缓下来。他不动声色,将茶杯送到嘴边,饮了一口,起身道:“我知道了。你回去罢。”
白崇俭愣了一瞬:“堂兄你不去么?”
“回去罢。”白弈已走到屏风旁,回身冲崇俭又说了一遍,言罢便转去屏风后,拉起婉仪先走了。
他拉着婉仪,直返回内堂。跟随而来的侍婢们替细细擦拭了手脚,确信她并没被伤着,这才却帘而退。
婉仪在榻角蜷起腿,抓着纱帐。“我醒来见你不在,怕你又熬得太晚,就……”她咬了咬唇,愈发将纱帐扯得紧了,低声道,“你……你当真不去么?若有个万一……”她说到此处便见白弈眸光瞬息转厉,于是半句话堵在嗓子里,再说不出了。
白弈站起身,将挂在屏壁高处的一柄长剑取下,忽然“锵”得抽出三尺青锋来。
剑气寒光耀起,溢得满帐,婉仪眼前一闪,下意识抬手挡着闭了眼。
“宫里并未遣人来说这事。”白弈缓声道。
“这么大的事,阿叔总不会是骗你。”婉仪问。
“不是这个。这事……他来之前我已知道了。我是说……”白弈细细擦拭剑身,愈发声沉:“陛下并未派人来通知。子恒和朝云也没有来人传信。为什么他来了?”
婉仪细细揣摩,由不得惊道:“莫非……你……你疑心是陛下……”她只觉得嗓音紧得发涩。
“你放心,陛下舍不得你这个妹妹,太后更舍不得你这个女儿。”白弈唇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转瞬愈发黯沉。“但此事必有蹊跷。我——”他盯着掌中剑,以手按着寒冷剑锋,忽然,收手狠狠将剑刃握在掌心。
疼痛立时从指尖散开,入心冲顶。他皱了眉,却不仍放手,只是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