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笑说:这叫赏识吗,我怎么没看出来?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激动不已。这个上午他一直被肖庆光的话弄得难以平静,他想这该是个好兆头,这个好兆头使他整个春节期间的心情一直都很好。这期间他多次想起那个相面老人。
有一天他上街去买东西。他住的地方离百货商店有很长的路。他每次上街都不喜欢从大街走,大街太闹。他喜欢穿小巷,小巷幽静。他曾幻想在这悠长悠长的巷子里,能遇见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但他一直都没能见到。瑶城有很多古老的巷子,青石板路面,两边是高高的封火墙。墙皮很多地方都已经脱落,长出了厚厚的苔藓。走在这幽深的古巷里会有一种岁月的沧桑感,他对这种沧桑感有种迷恋。只有走在这悠长悠长的巷子里,他才能感受得到瑶城三百年的历史。他每次上街都喜欢选择一条他没有走过的巷子,他计划要走遍瑶城的每一条小巷,就像读一部书,一个字都不漏。也许是心情很好,这天他不知怎么却选择了一条他已经走过的小巷,但他绝不是有意的,完全是疏忽造成的错误,结果他又看见了相面老人。老人依然还认识他,对他笑笑。他也对老人笑笑。两个人还互致了问候。他后悔没有把除夕晚上发的那包烟带给老人。回来的时候他特地给老人买了一包烟,算是对去年老人给他相面的奖赏。他想老人一定会很激动。他走进巷子,远远地看见一群人围在老人坐的地方。他以为那些人是找老人相面的。走到跟前却没有看见老人。人们还在议论着什么,他听见一个中年妇女说:刚刚还好好的,说走就走了。人算什么呀!他打了个激灵,问那女人:谁走了?女人说:你还不知道?邵五伯走了。他问:是相面老人吗?边上一个小孩抢着说:是的,就是他。他沉重地走出小巷,将那包烟扔进了河里。
他持续几日的好心情随着相面老人的离去消失了。他想不通这件事发生得这么蹊跷。他想他要是今天不上街,或者不走那条小巷,老人的行踪将永远成为一个谜。老人死前似乎是在等他,要和他最后一别,似乎要告诉他什么。老人是想告诉他什么呢?他永远无法知道。但他明白了一点,生与死其实挨的很近。人生太脆弱!
无处牵手 第十一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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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我去见了一直在家休病假的黄秋云和她的丈夫洪波。那两天我的情绪很低落,我老解不开那个相面老人的死扣在我心上的迷团。我不知道老人把他的死选择在和我见面的那一刻意义何在。他临死前到底是想给我一次祝福还是一次警告?他的眼神太深邃,就像天云山普云寺里古老的咒符我无法读懂它,只有让生活今后慢慢地去给我解读。这时我便想起了要去见见黄秋云和她的丈夫。我想见他们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身上有着和我相似的东西,我很想从他们的身上获得一点能帮助我改变目前心态的东西。
到县委大院上班三个多月,时时能听到人们关于黄秋云和洪波的议论,人们对这对夫妻一片溢美之词。但那个时候这些溢美之词并没有引起我的兴趣,直到春节前的一次会议上,坐在我身边的一个中年女人不知为何跟我讲起了一个颇为感人的爱情故事。我问她:你说的这故事是谁?中年女人有些不乐意,说:谁,你们科长黄秋云。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有点目瞪口呆,我的确不知道。随后我就产生了要去见她的念头。
1963年,三十六岁的洪波成为瑶县历史上最年轻的县委书记。洪波不是本县人,在瑶县没有背景,他上台全凭北方人的秉直豪爽和苦干精神。洪波上台后没有居功自傲,他很少坐办公室,他穿着一套旧军装足迹踏遍了整个瑶县版图,带领全县人民投入改造瑶县山河的建设。他的事迹很快上了省报和《人民日报》。第二年春天,一个漂亮的北方姑娘千里迢迢来到瑶县,直接进了洪波的办公室。洪波和姑娘相互望着,俩人都惊呆了。那一刻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门外不断地有人走动,热烈地拥抱在一起长吻不分。两个人吻着都哭了起来,惊诧了门外经过的所有人。
这个千里迢迢从北方赶来的姑娘就是洪波失去联系十年的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黄秋云。黄秋云是在《人民日报》上看到洪波的名字的,然后死活闹着同丈夫解除了婚姻关系,只身来到了瑶县。
我不想对黄秋云和洪波过去的爱情经历进行叙述,那不仅是一种重复,而且会让我的感情经受一次折磨。我只想用一句话告诉你就足够了:他们的故事就是我和方草故事的翻版。这话可能有些不妥,应该说我们的故事是他们故事的翻版。
黄秋云和洪波从见面的第一天晚上就开始同居了,虽然那时洪波还没有离婚,同居是一件不合法的事情,可洪波不理睬这些。他们俨然是一对久别重逢的合法夫妻,每天晚上洪波都去黄秋云的宿舍睡觉,毫无顾忌地将那张破板床弄得吱吱呀呀地直叫。黄秋云性高潮时的叫喊声很响很动听,左右房间里都听得清清楚楚。第二天早晨起来,他们居然笑着同别人打招呼。他们的脸上根本看不到南方人那种羞涩和遮掩,令人咋舌。这就是北方人。这就是洪波和黄秋云。
洪波和黄秋云的事情很快在县委大院掀起了轩然大波,但洪波丝毫不在乎,依然我行我素。他很快同自己的妻子离了婚,并将她从县妇联调到了一个偏僻的山区公社当了妇联主任。他们本来就缺乏感情,离婚并不令他妻子感到吃惊,只是他为了一个比自己漂亮的女人而同她离婚让她不能容忍。女人咽不下这口气,便哭闹着把事情张扬到了地区。地委领导听了很生气,很想拿他作反面典型来教育其他干部。可从法律上讲他并没有违法,令地委棘手。但党内处分理由还是充足的,因为他同黄秋云的未婚同居已经触犯了党纪。
地委书记为此事专门把洪波召到地委,和他严肃地谈了一次话。
地委书记也是个北方人,说话直来直去。他问洪波:你同那姑娘同居了?
洪波点点头:是的,同居了。
地委书记说:你不知道这违反了党纪吗?
洪波点点头:我知道违反了党纪。
地委书记生气了:你知道还要干,你不怕我撤了你的职?
洪波说:我想过,可我无法阻止自己这么做。
地委书记恼怒了,他瞪着眼睛望着他,他真想立刻就把他撤了。可他觉得为这事撤了一个年轻有为的县委书记有点可惜。但不处理又实在说不过去。地委书记问他:你到底是要女人还是要职位?
洪波说:我两样都要。
地委书记说:这不可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必须作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