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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第1页)

了一下,他回过头,原来是李小根。李小根的眼睛里透出几分讥诮,他笑着说:刚刚回来就参加运石头这样的重活,真有勇气啊!他听得很不舒服,他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想劳动挣工分,绝没有别的目的!李小根尴尬地一笑:开个玩笑,干吗生气?李小根嘿嘿地笑着说:看在我们是同学的份上,我得给你提个醒,今天可不是课堂的考试,光脑子好可不一定就能得第一,到时候咱们比比看!谁是贫下中农真正的接班人,谁是只会读死书不会劳动的白痴!李小根是在明目张胆地向他发起挑衅,他当然不能示弱,败给这样一个一贯考试不及格的家伙。他鄙视地望着李小根,说:你别太张狂,还没比试你就觉得你已经赢了吗?李小根嘴角抽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说:告诉你,我现在已经不叫李小根了,我改名了,叫李扎根。我要一辈子扎根在刘家湾,做贫下中农的接班人。请你以后别再叫我李小根了。

李扎根一扭头,得意地进了船舱。他望着李扎根的背影,泪水险些滚下来。

快到中午船才到对岸,大伙匆匆吃了点冷饭便开始抬石头。冬季枯水,船靠不了山边,石场离船有很长一段路。李扎根和队长一副抬子,两个人都有力气,尽抬三四百斤重的大石头,和队长一唱一和地喊着号子,招得所有人的眼睛都在他们身上。他知道李扎根是在向他挑战。父亲对他说:别理他,我们尽力而为。他不服,一定要同李扎根比试,他不能让自己的话不算数。父亲理解儿子,没有阻拦他,只得暗中自己多担一份重量。他听到了父亲越来越重的喘息声,他觉得自己真的对不起父亲,父亲已经五十七岁了,怎么能跟李扎根和队长比呢?他看见李扎根和他相遇时对队长说:队长,你现在该看出谁是英雄谁是狗熊了吧!队长骂道:闭起你的臭嘴,没有人把你当哑巴!一船石头装满日头已经落山了。他的衣服从里湿到了外面。父亲脱下自己的棉袄披在他的身上,说:进舱里去,别冻病了。他没有进船舱,他听见李扎根在船舱里的笑声,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湖面上风比白天更大了,帆绳刮得呜呜地响着,浪花砸到船头上,冰冷的水沫随风刮到他脸上,刺骨地冷。他裹着父亲的棉袄靠在桅杆上缩作一团,浑身的骨头像砸碎了一样疼。

船到半夜才到岸边。湖湾里的水落了底,船吃了重进不来。队长和李扎根一人一根篙子分站左右,篙子弯成了一张弓,可船动也不动。队长扔了篙子骂道:妈的╳

,搁浅了,得下去推!

又饥又冻的汉子谁也不愿下到这冰冷刺骨的水里去推船。这时就见李扎根甩掉棉袄跳进齐腰深的水里,水花溅到了船上。父亲看着李扎根,用手碰碰儿子。他领会了父亲的意思,也脱了棉袄跳进了冰冷的水里。他和李扎根一人一边用肩膀扛着船帮向前推,队长和几个汉子在船上用篙子配合着,船一步一步地进了湖湾。

接连运了七天石头,他的体力支撑到了最大极限,他倒下了。母亲心疼儿子,她抹着眼泪责怪父亲不该让他去干那种累活。父亲受了委屈,他火了,举起手上的饭碗摔在门槛上,冲着母亲吼道:就他的命金贵,别人不是人?他是为老子去累的吗?他缩在被窝里,听着父亲的吼声他没有责怪父亲,父亲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呢?这时,他的泪水就像金瓦湖决了堤的洪水一样汹涌而出。

无处牵手 第四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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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不让我再去运石头。我整天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有一种凄凉和伤感,像有许多泪水在等着要在被窝里慢慢流出来。这时,方草来了,她是听说我病了才过来陪我的。我一看见她身上的红棉袄心里就感到了一丝暖意,对生活又有了一种希望。那时候我始终说不清这到底是为什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其实那就是爱。也就是这时候我听到了关于大队要成立文艺宣传队的消息的。消息是方草带来的,我们俩对这个消息又兴奋又焦虑,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进宣传队。但这次命运倾向了我们,我俩都进入了宣传队。准确地说,方草是顺利进入的,因为大队知道方草在学校就参加了宣传队,而且还跳过难度极大的双人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文艺骨干。而我则是后来方草的竭力推荐才勉强进去的。

宣传队共有二十四个人,除了大队干部子女,其余全是下放和回乡知青。每个人都为能进入宣传队而高兴,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意味着向自己的理想走近了一步。那个表示要一辈子扎根刘家湾做贫下中农接班人的李扎根,又是自荐又是找人说情最终却没能进入宣传队,这让我多少感到有些安慰。从此李扎根不论在什么地方见到我,打老远就绕开避着我。李扎根把没能进入宣传队的帐记在了我和方草的身上,我们成了仇人。在我回乡的两年多时间里,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宣传队里度过的。我的爱情甚至我的整个人生都与这个小小的宣传队有关。那段生活我这辈子怕也忘不了,它不仅让我学会了编戏同时也学会了演戏。我目睹了权力和欲望是如何吞噬一个人的灵魂,让它腐蚀和堕落。那是一段让我不堪回首的生活,我从不愿去回忆它,但它却时时刻刻出现在我的眼前。除了方草和小凤,还有三个人我一辈子都忘记不掉,他们是刘万全、赵金保和陈永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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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该写小凤了。

不知为什么,在我给你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小凤总是进入不了我的故事。换句话说我找不到关于小凤故事的切入点。有时候脑子里似乎找到了点什么,可一提起笔又找不到小凤的感觉了。这时候出现在脑子里的却又是方草而不是小凤。一旦这两个女人同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时,获胜的无疑是方草。小凤在我脑子里刻下的印象太轻太淡漠。我对小凤只有道德上的同情,而同情这种东西是不可靠的也是不长久的。而对方草我存在着灵魂上的巨大欠帐,这种欠帐是刻骨铭心的。它对感情的折磨将伴随着一生,它只有随着生命的结束才能了结。

晚上,村干部闻讯集体来看望我。五个村干部只有支书我认识。他是我初中同学,毕业后没有继续读高中而去部队当了兵,这在当时是一个很有出息的选择。1979年退伍回家接了小凤父亲刘万全的班,一直干到现在,既没进步也没退步。1980年春节我毕业回家遇到过他,那时他血气方刚显得精神过剩的样子。他正要去一家喝年酒,我记得他只和我说了一句话,不冷也不热。他说:回来了?我说:回来了。那表情我至今仍忘不了,淡漠的笑容里夹着一丝不屑。他可能怎么也不会想到十年后我们再次见面时,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发生如此尴尬的变化。支书见面时还特意提到了那次见面,他显得有些激动,脸上充着血,不停地给我戴高帽,说你进步真快,这么几年就当上了县委书记,再过几年一定会是地委书记、省委书记。你给咱刘家湾争脸了!他还要说被我打断了。我不想听这些廉价的吹捧。我拿出带回来的香烟撒了一圈,接着随便问起了村里的一些情况。支书从身上掏出一个小本子,然后照着上面读起来。看得出他是有备而来的,这让我感动,又让我有些不舒服。其他几个人则都双手放在膝上听支书汇报。支书汇报完了脸上竟渗出了汗珠子。于是我便把话题转到了工作以外,有意将气氛调得轻松些。我很可怜这些基层干部,别看他们平时在农民面前吆五喝六浑身威风,可他们见了当官的也会哆嗦。几个人坐了一会,又说了一些廉价的吹捧话便起身告辞。临走支书要我明天一定要到村里到处看看,并要我给党员干部上堂课,讲讲话。支书说你百忙当中回来一趟不容易。尽管我知道他们是在逢场作戏,但心里还是有些激动。于是我告诉他们,我是很想到村里看看,但上课讲话就免了。几个人一起点头说好。

村干部刚走,大姐一家就回来了。大姐的脸上仍可见阴郁的影子。大姐问我:这次回来你打算怎么办?我说去看看他们。大姐说:我是说小强。大姐的眼睛里汪着泪水,她说:下午我从县里回来特地拐过去想看看他,可他却躲着没有见我。我想这孩子是在恨我们。我心里特别的难受,看着大姐脸上的泪水我真想哭,可我知道这不是我流泪的场合。大姐抹抹眼睛说:你应该把小强带走,小凤死了,这孩子只有你一个亲人了,艳玲也不能这么不讲理。我把一支只抽了一半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有碾灭,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不知道这孩子愿不愿意。父母和大姐夫都在听着我们说话,气氛很沉闷。这时母亲把大姐叫到了里屋,我知道母亲为什么这么做,她处处都替她儿子着想,生怕她儿子伤心。

大姐一走,我和父亲、大姐夫之间的谈话就随便了。大姐夫的嘴巴还是那么不利索,说不到三句便冷场。倒是他的小女儿玉莲一张小嘴极利索,这点完全像大姐,问起我来没完不了。三个大人都被她的伶牙俐齿逗乐了,气氛便轻松了许多。玉莲真是个活泼的女孩子,我离开家的时候她才刚刚会说话。其实在她的脑子里并没有我的印象,这会和我见面还不到一个小时就一点陌生感也没有了。这时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什么东西说是送给我看的,却又不直接给我,而是双手捂着藏在身后让我猜。我想那一定是她的成绩单或奖状之类的东西,可我猜了几次都没有猜中。她说舅舅你真笨,自己的东西怎么会忘了呢?说着把那东西递到我眼前。我愣住了,原来是我十几年前使用过的一本旧日记本,这太让我意外了。我问她从哪弄到的。她凑近我耳朵小声说:这是小凤舅妈送给我的,里面有你写的戏,所以我就把它保存了起来。玉莲接着说:上学期我把它带到学校去给同学看,后来老师知道了也拿去看了,老师告诉我这戏叫话剧。老师还说这是历史文物,动员我把它交给学校作为资料保存起来。老师说舅舅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将来写校史的时候会用的上,但我没同意。玉莲很兴奋很骄傲的样子。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初那个剧本是写在这本日记本上的。我翻开日记本,我感到我的眼睛像被谁扎了一下扎得生疼——十五年前的那个小话剧竟是小凤一笔一划地抄上去的!就在这一瞬间,我找到了关于小凤的故事的切入点。

无处牵手 第四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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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传队是春节后成立的,任务是迎接国庆全区文艺汇演。他没有参加成立大会,因为那时他还不是队员,他知道这个消息时十分沮丧。那时候故事里的主要人物差不多都登场了,刘万全、赵金保、刘小凤、方草,只缺他一个。如果不是后来方草向金保竭力推荐,他是不会参加宣传队的,那么也就没有后来发生那些事情,那么这个故事也就不会是今天这个糟糕的样子,它将完全按照当年少年构想的思路发展下去,那将是一种十分完美的结局。可惜人是无法预知未来的,否则方草就不会竭力地推荐他加入宣传队。正是她的良苦用心毁了一个纯朴的爱情故事。

那时的刘家湾各项活动在全区都是排得上名的,因此支书刘万全对宣传队十分重视,他给团支部书记赵金保定了指标:一定要夺回一面奖旗来,不能给刘家湾丢脸!金保感到压力很大,就叫大伙出主意。大伙心中没有底,都不敢开口。金保就叫陈永涛谈谈。金保说:陈永涛你是从省城来的,对这事有经验。陈永涛就说:要夺名次关键是要有自己的突出之处。金保说:什么是突出之处,你讲明白点。陈永涛说:就是要有自己的创作节目。金保点点头,看看大伙,说:陈永涛说的是有道理,可你们谁会创作节目?大伙一个也不敢点头。这时,方草说:我有一个同学,学习成绩非常好,尤其是作文老师都非常欣赏。如果让他参加宣传队,他一定能创作出很好的节目。金保的眼睛明显地亮了一下,说:你马上去带他来见我。

方草一路跑着回去叫他,他听说要他创作节目,身子瑟瑟地哆嗦起来。他说方草我不行,真的不行,你怎么能在赵书记面前说那样的大话。要是我写不出来以后不臭遍了刘家湾?方草生气了:你真懦弱,机会在你面前却不敢伸手!你以为那是县剧团吗?那是大队宣传队,只要你下功夫就一定能写好节目。你要相信自己。他被方草骂红了脸,就这样哆哆嗦嗦地去见了金保。金保的眼睛瞅得他心里发慌。金保说:你有没有把握?他吓得嘴老是张不开,就拿眼睛看一旁的方草,发现她的眼光挺凶地望着他。他一咬牙说:让我试试吧!金保点点头,说:这个节目关系到刘家湾能不能得奖,是一项光荣而艰巨的政治任务,刘书记十分关心。金保说同时它也关系到你个人今后的前途,你一定要写出水平来。金保这句话对他写好那个节目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憋了两天,连门都没出,饭是母亲送进去的,就像坐禅一样。他想这也许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两天,他一直不敢落笔,他生怕一落笔就把自己毁了。直到第二天夜里他手里的笔才落到了纸上。他每次写作文都有一个感觉,第一句话写得顺利那准是一篇好作文。今天落笔后的第一句话非常顺利,他的情绪一下子奔放起来。他文思泉涌不到半夜就完成了任务。他给节目取名《夫妻之间》。写一对小夫妻为卖20斤自留棉发生的矛盾冲突。妻子思想觉悟低,要拿到自由市场去卖高价。丈夫是共产党员,他不同意妻子的做法,坚决要把自留棉卖给国家。于是夫妻之间发生了一场思想冲突。经过一番斗争,最后丈夫说服了妻子,俩人高高兴兴地把自留棉卖给了国家。他从来没有写过戏,对戏的格式一点都不懂。说实话这个节目不能算作创作,他完全是在模仿,他不知道自己模仿得像不像。稿子写完后他捧在手里读了不下二十遍。他不知道这到底叫不叫戏,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他吓得一夜都不敢睡觉。第二天当他把稿子交到金保手里时,就如同把自己的命运也交出去了一样忐忑不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金保脸上的变化。金保一口气读完了剧本,用拳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他吓得身子瑟瑟地哆嗦起来,他想这下完蛋了。这时金保转过身,一把抓住他的手使劲地握着,同时脸上有一种大功告成的惊喜。金保说:果真名不虚传,确实是大手笔,这个节目一定能拿奖!金保松开手又重重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然后把稿子传给大伙看。大伙看了都夸他构思好,语言美,对话也很精彩。陈永涛看后说:想不到小小刘家湾还有如此能人,我算是服了!陈永涛这不是挖苦而是从心里敬佩,说着过来同他热情地握了一下手。那时候农村青年还不习惯用握手的方式表示友好与敬佩,可陈永涛是从省城来的,他这么做大伙一点也不奇怪。就从那时起陈永涛和他成了好朋友,这种关系一直保存到现在。

接下来宣传队出现了一点波澜,起源仍是他创作的那个节目,大家都向金保争着要演那个节目。大家心里都清楚,一旦那个节目得了奖,就为自己今后上大学奠定了基础。金保有些为难,最后就耍了个滑头把本子递还给他,说戏是你写的,角色由你来定。金保说当然你也可以自己演。他立刻就想到了方草和陈永涛。他把想法悄悄告诉了方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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