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它的内容一无所知。更重要的是他们需要严守秘密。他们设计了种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开始要到祁县去,因为那里没有熟人,最安全。方草不同意,因为去祁县太远了,一天不能赶回来。她说瑶城这么远,谁会认识我们?只是你自己做贼心虚。于是他们把地点定在瑶城。另一个问题是怎么向金保请假,他感到这个问题挺难办。方草说就说我们以前的一个老师生病了,在瑶城住院,我们去看看他。他说万一别人到学校去问怎么办,那不露馅了?方草说你的脑子怎么这么死,谁吃饱了没事干去调查这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方草说真正为难的是结婚证,我听说人工流产要结婚证,没有结婚证是不给流产的。他望着方草,脑子突然灵转起来,说我们可以开一张证明,证明我们是夫妻,到时候就说结婚证忘了。方草瞪着眼睛说你好天真,你好意思叫文书给你开那种证明?你还没到瑶城消息就已经传到县里了。他笑笑说这事不用你操心,我有办法。
下午雨过天晴,宣传队集中。他们的两件事情办得都很顺利。排练中途休息的时候,他把方草叫到了外面,说我的事情办好了。方草说你是怎么办的?他神秘地一笑,回去再告诉你。只是他们跟金保请假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意外。一个女孩子问:是哪个老师住院了?那女孩子比他们低一届,听到消息有些吃惊。他心里一下子惊慌起来。方草说是我们过去小学的一个老师,你不认识的。女孩子哦点点头,说你们真是好学生,这么些年了,小学老师还没忘记。
回家的路上他很兴奋,他没想到这两件事会做的如此顺利。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盖有大队公章的证明,有些炫耀地递给方草。方草展开证明先愣了一下,然后轻声读道:“兹介绍我大队青年夫妻朱贵田和赵晓兰前来做人工流产,请帮助为荷!”方草抿嘴笑出了声,问:这朱贵田和赵晓兰是谁?
他说:朱贵田就是我,你就是赵晓兰。记着明天病历卡上得写赵晓兰,不能写方草,不然就露馅了。
方草问:你是怎么搞到这张证明的?
他说:趁文书上厕所我偷盖了公章。说着两个人又笑起来。
这一夜他和方草都没有睡着,睁着眼睛在床上等着鸡鸣。他们约好鸡叫二遍动身,上午必须把事情办完,否则下午就赶不回来。方婶一定要女儿把一只母鸡带上,方草不肯。方婶说哪有空着手去看病人的?她嘱咐女儿一定要买些罐头什么的带给老师,不能让老师说你们不懂事。两个人出了门捂着嘴笑了好一会,这时不知谁家的狗狂叫了一声,接着全村的狗都跟着叫起来。顿时整个村子就沉浸在一片汪汪的犬吠声中。方草说这些畜牲真讨厌。他说它们是在为我们送行呢,今天我们一定很顺利。
这天的事情办得的确很顺利,医生为她检查后根本没向她要结婚证,是她自己把证明递过去的,医生看也没看就放进了纸篓里。医生边写病历边问她:什么时候结婚的?她说春节。医生说已经三个月了,回去要注意休息,同时要多吃鸡蛋。医生一直没有看她。她说:我不想要这孩子,我想做人工流产。医生停了手中的笔,有点惊讶:为什么,胎位很正常干吗要流掉?医生说头胎我们不提倡流产,这对以后生育不好。医生望着她,在等她的回答。她心里有些酸涩,感到挺委屈,泪水就像要流出来一样。她想她不能流泪,一流泪医生就会发现破绽。她借着系鞋带蹲下身子,把泪水堵了回去,然后对医生说:我们俩都还年青,暂时还不想要孩子,请帮我流了吧。医生望着她,摇摇头,说你们怎么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不想要干吗又不避孕?请跟我来。医生带她进了手术间。
他这才松了口气,他站在门外听得见里面的说话和器皿撞击的声音,他心里有些发冷的感觉。他不知道人工流产到底怎么个流法,是不是很疼?这时他听见方草一阵低低的呻吟,顿时觉得自己的某个部位一阵痉挛。他觉得他挺对不起她。
不一会儿医生出来了。医生对他说你进去帮她一下。他就进了手术间。一股消毒水的气味刺得他特别地不好受。方草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他看见了她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说疼吗?她点点头。他帮她穿好衣服,说再躺一会吧。她说不行,马上就会有人进来。他扶她走出了手术室。医生把开好的处方递给她,说回去要卧床休息一星期,不要干体力活。医生接着又嘱咐他们:如果不想要孩子就实行避孕,别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医生说我给你开了一些避孕用具,回去试着用,用惯了就好了。两个人的脸都被医生的话闹红了。医生说别不好意思,夫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医生的话让他心里扑通了好久,他想这个医生要是狡猾一点就能看出他们的破绽,幸好她不太狡猾。
他扶着方草出了妇产科,走廊上许多人都看着他们,方草推开他不让他扶,她怕被熟人撞见。他看看她的脸还是那么苍白,说: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吧。方草点点头,她不想说话,她心里一直想着医生的话,她很难过。他们走出大楼,看见院子南边的围墙下有片小竹林,他们就在竹林边找到了一块空地,地上有一张干净的报纸,显然是别人刚坐过的。他和方草就坐在报纸上。他说这里真安静。方草没说话,她的泪珠啪啪地落下来。他问还疼吗?她摇摇头。他心里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就把她搂进怀里,说等我们结了婚,我一定让你给我生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到时候我们俩一手牵一个。一个令人羡慕的六口之家。方草没看他,低着头抽泣。
他们在小竹林坐了很长时间医院还没下班。他又带方草在医院外面的饭店吃了饭这时才到下班时间。下午班车还早,他就带着方草上街去看看。他说瑶城太美了,来一次不容易,不看看太可惜了。他们走过十字街口,远远就看见了县委大院,那是他脑子里记忆最清晰的地方。他的双脚不由自主地朝县委大院走过去,他心里有一种激动的感觉。他对方草说:这就是县委大院,县委书记和瑶城所有的大干部都在这里面工作。这是大姐几年前说的原话。方草盯着他的脸,说:你从小就梦想长大后到这里来工作是吗?他点点头:那年我和大姐来瑶城,大姐告诉我这就是县委大院,县委书记和瑶城所有大干部都在这里面工作,那一刻我就发誓长大后一定要到这里来工作。他的脸有些红。方草望着他,说:你会成功的。他说不是我而是我们,我们俩都要到这里工作。方草摇摇头,说:我的理想已经破灭了,如果有一天你能到这里工作,请别忘了我。她的泪水又溢了出来。他说:你干吗要这样悲观?记得去年在学校你是怎样劝我的吗?他的话并没有止住方草的泪水。
晚上两个人天黑后很久才回到家。这就是方草第一次去瑶城一天的经历,她想不到她的第一次瑶城之行竟是为了葬送一个小生命,因此她除了很累还有些伤感。
那时他一直弄不清楚方草伤感的真正原因。他开始以为她真的舍不得流掉肚子里的孩子,可他觉得这不是她伤感的真正原因,她难道真的为了一个孩子而放弃上大学吗?他想这不可能。那么她伤感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
方草一天也没有休息,她怕方婶知道,她说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他觉得他特别对不起她。那些天,每天晚上他都要去她家陪她。一天,方草要他陪她去湖边。他说你不能太累了,你要多休息,我就在这陪你。她说没事,我喜欢湖边,那儿清静。他就陪她去了湖边。
那会正是农历六月中旬,月光很亮。他们坐在大堤上,看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看湖中间那两座相伴而生的孤岛。她说:这月光下的情人岛真美。他说那不叫情人岛,它们没有名。她说:不是你告诉小凤它叫情人岛的吗?他说那是我瞎编的。她惊讶地望着他,久久说不出话。
湖水已经明显地涨高了,汛期又要到了。湖水轻轻地拍打着大堤,那缓缓的节奏像熟睡的金瓦湖发出的鼾声拍开了他的记忆,他又想起了两年前那个被湖水吞噬的年轻队长和他的妻子。方草的眼睛一直在看孤岛,她说:时间真快。他说:你说什么?他以为她是说那次去瑶城做人工流产。她说:一转眼汛期又到了,招生又要开始了。他一听到招生心里就有些激动,他说:我等得心都快要发疯了,你还说快?我恨不得立刻就飞出刘家湾。方草仍看着远处的孤岛,她说:你还会回来吗?他说:回哪?她说:回刘家湾。他说不,我不想回这里,我很讨厌这里。我早告诉过你我要去瑶城,去县委大院。她说:如果我走不了呢,你怎么办?他说:那我就把你接走,我早就说过了,难道你不信?她收回目光望着他,她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水。他就搂了她,说:你要相信我,不论发生什么事我这辈子都只属于你。她在他的怀里抽泣起来,她说:我担心小凤会把你从我身边夺走,这种感觉一天比一天强烈,我很害怕。他说:别老胡思乱想,我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不是一件东西能被别人随便抢走。感情是任何人都抢不走的!
无处牵手 第五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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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金瓦湖是个十足的灾年,遇到了历史罕见的大水,沿湖周围万亩以下的圩口几乎全部溃破。农田绝收,房屋倒毁牲畜死亡无数,损失惨重。当时县广播站对这场洪灾是这样报道的:“由于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正确指引,沿湖十万革命群众发扬大无畏的英雄主义气慨,胜利地战胜了历史罕见的特大洪灾,没有一人在洪灾中丧生。这再次证明了人定胜天的革命道理!……”这个消息对于遭灾的群众多少是个鼓舞和安慰。老人说还是新社会好啊,要是发生在旧社会,不知要淹死饿死多少人!
十几年后出版的瑶县县志上真实地记载了那场大水,统计结果是这样的:
1976年金瓦湖最高水位18。44米,比历史最高记录的1932年高出1。44米,比解放后最高记录的1954年高出1。88米。共有21个千亩以上圩口溃破,受淹面积达6。85万亩。受灾人口达7。68万人。倒塌房屋18212间,死亡牲畜22万余头。共有491人在洪水中丧生(不包括洪水过后疾病死亡)。直接经济损失达3。16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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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在刘家湾参加的唯一一次抢险,他亲眼目睹了金瓦湖暴戾的脾性。刚进入汛期不久就传来了大堤告急的消息。那是一个雨天,宣传队正在排练,为全县农业学大寨会议准备节目。突然堤上告急。刘万全通知金保带领宣传队火速赶往大堤抢险。金保当过兵,干这一行比领导宣传队要得心应手得多。他临危不乱,没有忘记战前动员,充分显示了他的指挥才能。金保说: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我们都是共青团员,每一个人都不能给宣传队丢脸!雨下得特别大,金保则不准大家带雨伞,女孩子也不例外,说抢险就应该像抢险的样子。宣传队冒雨赶往大堤,一个个脸都吓白了,浪头已经打到了堤面上。刘万全正在组织劳力堵一个暗洞,一股暗流穿过大堤根部向堤内涌来,汩汩的水柱像一股喷泉。刘万全和大队干部急得团团转,张口就骂人。一只只装满泥土的麻包抛到水里如同石沉大海,暗流纹丝不动。水柱越喷越高。刘万全急了,他叫嚷着:别扔了,得派人下去摸清洞口!喧闹的场面突然凝住了,所有人都想起了两年前的那场悲剧,想到了年轻的生产队长。没有人说话,谁都清楚这个时候下去意味着什么。金保喊道:是团员都站出来,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谁的水性好?没有人回答。
场面仍然僵持着。刘万全望着一张张垂着的脸骂道:这里难道没有共产党员吗?没有人理他,只有风雨在呼啸。
水柱看着升高,哗哗的水声已经冲破了雨声很远都能听得见了。大堤危在旦夕!刘万全仍在骂,就在这时人群里站出来一个小伙子,他对刘万全说:刘书记,我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原来他是李扎根。李扎根眉头紧锁一脸的悲壮。他脱掉衣服接过刘万全手上的安全绳拴在自己腰上,跳下水去。刘万全感动了,他对着水里的李扎根说:小伙子,党支部一定给你记功!
安全绳像一条水蛇缓缓地向水里游去,岸上的人心都提到了喉咙口。绳子游着游着突然不动了绷紧了。人们的目光移向了水面,等待着李扎根的出现。可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李扎根浮出来。所有人都知道出事了。几个劳力准备拉安全绳,刘万全摆手止住了。又过了一会,李扎根仍没有露出水面,刘万全一挥手几个劳力一使劲把李扎根拖了上来。李扎根已经昏迷了,他喝饱了水肚子鼓胀着,浑身的皮肉被撕得血肉模糊,他卡在了防洪坡的乱石丛中。几个人把李扎根放在大腿上口朝下使劲压,李扎根哇哇地吐出了腹中的水苏醒过来,眼睛里汪着泪水对刘万全说:刘书记,我找到了,暗洞在防洪坡的乱石下面。
几条船靠在一起,按照李扎根指的方向将装满土的麻包抛到了管涌的位置,几分钟时间管涌堵住了,喷涌的水柱连同它的声音一起消失了。刘万全的眼睛红了,他对李扎根说:回去好好休息吧,支部一定给你记功!
大堤上又喧闹起来,人们夸着李扎根。最羡慕李扎根的是下放知青和回乡青年,他们认为李扎根今年上大学是十拿九稳了,心里都挺后悔,都盼着下次再能出现这样的机会轮到自己。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人在喊:塌方了,塌方了!喧闹的人一齐朝塌方的地点跑去,只见大堤被浪头冲塌了一道十多米长的缺口,湖水开始涌向堤内。刘万全边跑边喊:快搭人墙!人们纷纷跳进汹涌的水中。
他和方草也跑到了塌方地点,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跳到水里,他犹豫了一下也跳了下去。方草看着他也要跳被他拦住了。那两天他发现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像是病了。他说你别下,浪太大你会被卷走的。方草正犹豫着被刘万全看见了。刘万全说快下啊你还愣着干什么?方草顾不得多想跳了下去。他一把抓住她,说抓住我,别让浪头冲倒。湖水在不停地起伏摇晃,人墙也随着起伏摇晃。他发现方草越来越有些支持不住了,她的脸煞白没有一点血丝,非常吓人。他说你能支撑得住吗?她的头随着人墙的起伏摆了两下,他不知道她是说行还是说不行。就在这时一个浪头呼啸着扑过来把她和他冲散了。方草想抓他的胳膊但没有抓住倒在了水里。几个人扑过去抓住她才没有让浪卷走。他把她托上岸,看到她身边的湖水红了一大片。人们都愣住了!刘万全也看到了,他站在堤上骂:谁叫她下去的,是闹着玩的吗?
方草病倒了,他责怪她不该对自己的身体不负责任,他说你来了例假完全可以不去,你干吗要拿自己的身体去冒险,方婶的教训还不深刻吗?方草说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她只说了一句就没再说了。她哭得很伤心,泪水像金瓦湖决口的洪水一样汹涌奔流,那泪水让人心酸让人动容。他为自己的话而后悔。后来才他理解了方草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行为让他感动又让他难受。她就像个溺水者明知自己生还的希望非常渺茫,但她仍没有放弃最后的努力和挣扎。她和其他学生一样需要用行动来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