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说:“王爷放心,我是有分寸的人。若是泄露出去,我这颗脑袋就送给王爷了。”
豫王失笑:“本王不想要你的脑袋……想要的,你又不肯给。”
苏晏捏着茶杯,垂目喝茶,不搭这个腔。
豫王无声地叹口气,慢慢说道:“卫家的事得追溯到三十多年前。先帝还是镇边的秦王时,先纳了出身世家的侧妃莫氏,生下长子,便是后来谋逆被赐死的信王。半年后我母后嫁进秦王府,诞下今上,是为先帝的第二子。母后娘家并不显赫,能成为正妃,完全是倚靠先帝的宠爱。
“可就在皇兄岁时,秦王府闹了一场大风波,本王当时还是蹒跚学步的幼童,并不记得旧事,后来听王府老人说,莫氏欲夺我母后正妃之位,犯下大错,牵连了不少人的性命。先帝也因此下定决心,立我皇兄为秦王世子,幽囚了莫氏,并将她生的两个儿子——即后来的信王与宁王,冷落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么卫家是不是在当年的秦王正妃之争中,有功于太后?”苏晏问得一针见血。
豫王颔首:“不仅是卫家,还有母后的妹妹,秦夫人。当年她见我母后蒙难,毅然同意卫家的求亲,嫁给平庸无能、比她年长12岁的卫演,换取了庆州军对秦王的支持。”
苏晏听得有些懵逼:“庆州军?跟卫家又有什么关系?庆州……”
豫王细细解释:“庆州城在九边之外的草原,毗邻鞑靼部落,当年并未完全归顺,常随边关战势摇摆不定。庆州卫家当时的家主卫途,手握一支私军,是镇边诸王争夺的关塞势力之一。就是因为他的长子卫演娶了秦王妃的妹妹,他才下定决心,投靠秦王。”
苏晏恍然大悟。秦夫人为姐出嫁,且不说动机是姐妹情深,还是稳固姐姐的王妃地位,保住全家荣华,光是危机之时的这份牺牲,就足以让太后感念至今。因此太后对她的夫家也格外优待,还让皇帝封了她和卫演的女儿卫氏为贵妃。
“卫途虽然是个人物,他的两个儿子卫演和卫浚却一个比一个不成器,在他死后根本无法撑起家业,军队四散,庆州也被鞑靼部落吞并。
卫演和卫浚带家眷逃到京城,向先帝寻求庇佑,先帝念及卫途的功劳,封卫演为咸安侯。前两年又因为卫贵妃的册封和我母后的授意,皇兄才封卫浚为奉安侯,封卫贵妃的兄长卫阕为长宁伯。如此卫家才成为我朝数一数二的外戚。”
苏晏叹道:“原来是这样。”难怪皇帝提起卫家内情就语焉不详,是因为涉及秦王府当年的正妃争夺战,出于孝道,他要为尊者讳,为亲者讳。
至于豫王,同样是太后的亲儿子,在他面前倒是毫不避讳,一五一十都交代了……也许因为豫王不在帝位,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束缚吧。
可这种事,若不是真心信任对方,又怎么会和盘托出呢!苏晏想着,看向豫王的眼神中不免多了几分感动之意。
豫王察言观色,心下暗喜,便又拿太后出来继续做文章:“我母后虽因性情使然,平日里对卫家那几个不成气候的侯伯不冷不热,与卫贵妃甚至秦夫人说话时,也总爱嘴上贬损几句,但其实心里护短得很。她自己可以嘲,可以骂,却不许别人说三道四。
“此番灵光寺之事,她见我伤了手,本对卫浚十分恼火,准备重重惩治他一番。可卫浚又被刺客削断手臂,生不如死,秦夫人在她面前哭诉整半日,她便把一切都算在了那刺客头上——因为卫浚检举你包庇刺客,自然有一半算在了你头上。”
“……”
苏晏觉得自己并不冤,就是点儿背。
扳倒卫浚是他本意,故而他不但没阻止吴名,还屡次出手相助,“包庇刺客”一说,也没大差错。太后记恨他,倒也是人之常情,帮亲不帮理嘛。
苏晏沉重地叹口气:“本来打算明日启程去陕西,这么看来,最好今日就出发,以免夜长梦多。下官这便去吏部取任命文书,劳烦王爷的马车送我下山。”
豫王笑道:“何必仓促至此,你只要在本王身边,还愁什么安危?”
他伸出那只裹缠着纱布的伤手,覆盖在苏晏的手背上,一脸深情款款:“皇兄此番护不住你,还得逼你离京,因为在他心中,江山社稷、君臣礼数,甚至母后的心意,都比你的性命重要得多。可本王愿意翼护你,并不在乎母后与皇兄怎么想。本王甚至可以公然宣告天下——你苏晏苏清河,是我唯一的心上人,谁跟你过不去,就是与本王为敌——他朱槿隚敢这么做吗?他敢吗?!”
苏晏倒吸了口冷气,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
豫王将他手背握得紧紧,故意蹙眉:“你再用力,我伤口要崩裂了。”
苏晏无奈地说:“在其位,谋其政,尽其责。皇爷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已经对我恩顾有加,仁至义尽。我对皇爷只有感激,绝无半点不满之心。”
他这话,一方面是发自肺腑,一方面也是提醒豫王,别因他的事对皇帝出言不逊,以免惹祸上身,不料却低估了妒火的能量,反而激起对方的隐怒。
豫王按捺怒意,露出深受伤害的神色:“你为何对他如此死心塌地?若是恪守君臣之礼倒也罢了,你感激他擢拔与重用,愿意披肝沥胆,倾力匡辅天下,我也无话可说。可他竟然对你……难道你也情愿,甚至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