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六妹也在啊”,她的愕然只是一瞬间,便重新换上一幅春风和煦的笑容,轻叹一声:“我们姐妹三个很少一处坐着说说话,今儿倒是凑巧了。”
说着,又将目光投在那香味扑鼻热气蒸腾的炭锅上,神色中便多出两分遮掩不住的艳羡和妒忌,讪讪笑道:“哎哟,姐你们儿两个在这里吃火锅呢?我是不是来得不巧哇?”
阿离尚欠了欠身,叫了声“四姐”;娴娘却压根儿端坐在那里没动,眼皮都没抬,继续用一把小笊篱舀了山鸡片亲自放在阿离的碟子里,闲闲说道:“是啊,我特意邀了六姐过来吃个便饭,正聊得开心……你有事么?”
既没让丫头添双碗筷,又没请她宽衣入席,甚至连把椅子都没让人搬来。清娘脸上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了,咳嗽一声,正见丫头端了一壶刚烫好的玫瑰清酿进来,忙赶上去抢着接了,走过来亲自替娴娘和阿离各斟了一盅,又自向那架上捡了一个成化窑小盅替自己也满上了,举起来笑道:
“八妹被赵王妃收为义女,这等天大的喜事,姐姐怎么能不来祝贺一声?就连那日六妹的乔迁之喜,因为太过匆忙,姐姐也没帮着暖暖房去。今儿就借花献佛,借郡主的美酒,愚姐敬两位妹妹一杯。来来,姐姐先干为敬”
说着,十指纤纤地擎着酒盅,仰脖一饮而尽。
阿离便也端了酒盅,略沾了一沾唇就放下了,浅笑道:“多谢四姐。”
娴娘却不动手,只皱了眉淡淡道:“对不住四姐了。今天请了六姐过来,六姐是上宾,我也只是个陪客而已。四姐的心意,我心领了。我原不擅饮,这酒就免了吧。”
清娘手上还端着空杯满面含笑地站在那里,却这样直截了当地被娴娘拒绝,再也难掩那一脸的狼狈之色了,迸了半晌方干笑两声,道:“你瞧,我倒忘了郡主从来不饮酒了,该打,该打”
悄没声地放下酒盅,又待笑不笑地说:“既这样,愚姐就不打扰两位妹妹的雅兴了,我就先回去了,回头再来找你们玩。”
娴娘颔了颔首,道:“既这样,四姐好走,恕妹妹就不起身了。”一边朝两旁丫头沉声道:“好生送四姑娘出去吧。”
清娘连忙冲娴娘笑着说了几声“留步”,只得咬着牙扭着杨柳腰转身走了出去。
待她才一走,娴娘便端起酒盅冲阿离一举,皱眉笑道:“她对姐姐小奸小坏的使过好几次了吧?这样的人,姐姐还对她彬彬有礼的,何必?现在咱们可用不着怕她了”
阿离深深望了娴娘一眼,淡淡一笑,呷了口茶,温声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有时候吃亏是福,这是在讲的。只要不是太过分,我就只当是被蚊子叮了一口,笑一笑也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必锱铢必较?我嫌累得慌。”
她将手凑近炭火烤了烤,微微敛了笑容,沉声道:“当然了,如果有人单是想偷我一两颗鸡蛋吃,我闭一闭眼也就不跟她计较了;若是以为我性子好,越性要把我那生蛋的老母鸡也一锅端了,那我可就不答应了”
娴娘给阿离倒酒的那只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垂眸恭声道:“是,六姐是君子,妹妹惭愧……”
一顿饭直吃到月上柳梢头,方才罢了。娴娘将阿离送出大门,看着她上了轿,一直目送着阿离主仆行出好远,方才转身回去,命人掩了门,又沉思着在灯下端坐良久,不提。
……
阿离出了芝兰馆的院门,不禁又抬头向西北方的东篱望去。
好奇就象在心底衍生的水草,荡漾着,摇曳着。固然每一个世家大族都会有一些不为外人知晓的秘辛,但曾家似乎格外有一些隐晦的过往。
一个老仆……疯了……会杀人……被锁在后花园荒疏的一处独院里……曾家老太爷晚年就在这院子里住过……这本身就不大合常理了;更奇异的是,在她进府这么久以来,上下人等竟然没一个人提起过。
如果是积年的老仆,伺候过老主子的,纵然是疯了,以曾雪槐那样的性情,想来也会好好地将他安置起来,而不会狠心地将他囚困于地下室中令其不见天日吧?再说,难道那老仆就没有一个亲眷儿女可以奉养他吗?
除非是……他犯下了什么严重的大错?严重到要与世人隔绝来作惩罚?甚至超过了四姨娘和罗永?
不过是一个下人,如果真的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悄无声息地处置了也就是了,何必还要大费周章地单独囚禁起来,还要派人天天送饭送水的呢?
好奇怪……阿离坐在轿上思索了一路,也没参透其中的玄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四姨娘也是犯了大错才被发配到穷乡僻壤去,一来是因为那里消息闭塞,她的“丑事”不易传扬;二来也还是基于曾雪槐对她还是有感情,狠不下心来置她于死地。那这个被囚禁的老仆呢?应该是同样的原因吧?
同样是被囚禁,却囚禁得比四姨娘更为彻底。四姨娘虽然也被禁足于乡下一个破败的小院子里,有庄头娘子负责看管着,但她至少还是可以在屋里屋外走动着,可以在院子里种些菜蔬,可以教阿离读书识字。而这个老仆人干脆被锁在地下室中,彻底与世隔绝了……
阿离想得头痛。
或许,那老仆和四姨娘之间有某种微妙的联系?此念一起,阿离不由自主猛然坐直了身体。
第八十四章 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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