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穿着便服,但贡院里主考的江苏学政,提调官等人都是认识的,万一被哪个人发现他在这里,报了进去,实在是不妥得很。
李兴自然也明白自家老爷的顾虑,慌忙要起身,怎奈浑身上下半点力气都没了,气喘吁吁地竟是爬不起来。
曾雪槐本已要上车去了,回头一瞧李兴还跪在那里不动,不由大怒,强忍着没有发作,走过去低喝道:“无知的蠢才,还不起来?”
那李兴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胸口突突乱跳,一头虚汗,强咬着牙勉力爬了起来,人已是摇摇晃晃站不住了。
曾雪槐这时才注意到他面色青灰,象霜打了的蔫茄子一样,倒吃了一惊,问:“你这是怎么了?”
“小的早起吃坏了肚子,不瞒老爷说,已经……已经出了……七八回恭了,实在是支持不住了……求老爷开恩饶了小的吧……”
李兴止不住地浑身哆嗦起来。
“大早起的吃什么能吃坏了?”曾雪槐素来待下人宽厚,见李兴一脸病容的样子,因向四周望了一望,见不远处一家早点铺子已经开门了,便向那边指了指,道:“到那边喝碗粥垫一垫吧,我看你这个样儿是不行了……能自己走不能?”
李兴见自家老爷态度和蔼,并未有怪罪自己的样子,感动得差点哭出来,连忙道:“能……能……”
曾雪槐便背着两手,慢慢地向那边踱了过去,李兴在后头跟着。
到早点铺子里落了座,曾雪槐要了一碟蟹壳黄烧饼,一碗粥,两根油条,想了想又给李兴要了一大碗馄饨,道:“你来一碗这个,热热乎乎地喝下去,兴许能舒服些。”
李兴此时看见馄饨都要吐了,也不敢坐,只愁眉苦脸站在一旁道:“小的可无福消受了,就是大少爷早起赏了小的一馄饨,不知怎么的吃下去就……小的现在看见馄饨就……老爷还是把那碗粥赏了小的吧。”
“早上送大少爷赶场的竟然是你?”曾雪槐愕然急声道:“那你这个样子是怎么送的?没误了事吧?”
李兴有些惊慌起来,生怕曾雪槐治他的罪,因急于开脱自己,忙道:“没有没有,幸亏大少爷提前另备了一辆车在路上候着呢……大少爷给了小的几两银子买药吃,就叫小的先回来了,正好又碰上老爷出门……”
曾雪槐越发困惑了,定睛瞅着李兴:“你说大少爷提前备了车马在路上?这又是什么意思?”
“大少爷说猜到小的今天会拉肚子,小的也不懂……”
曾雪槐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静默了片刻,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
李兴先还不敢,看到曾雪槐略显冷冽的眼神,连忙挨着凳子沿坐了,大气也不敢出。
曾雪槐的态度重新变得和缓了下来,指着那碗粥道:“吃吧,边吃边说。”
“哎”,李兴听话地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心中很是忐忑。
曾雪槐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盅清茶,淡淡道:“你刚说你吃了一碗馄饨,就腹泻了?那馄饨不是大少爷那边的小厨房做的吧?”
“不是,是太太早起送给大少爷吃的。大少爷说刚吃过了,就顺手赏给了小的……”李兴屏息静气地低着头。
反正是据实说罢了,怕什么?他心下暗想。
曾雪槐握着茶盅的手一紧。随即淡淡道:“大厨房里真是该整治整治了,竟然拿不新鲜的材料糊弄主子,这还了得?我看是该打发几个了。”
他顿了顿,和颜悦色地看了看李兴,缓声道:“你不走运,替品南吃了那碗不新鲜的馄饨。哪,这有二两银子,拿去看看大夫吧,以后这事用不着再提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李兴却从心里直乐出来。拉一回肚子,就赚了七两银子,值
然而等曾雪槐重新上车以后,放下车帘,脸上却突然笼上了一层寒意。
他忽然就回忆起品南九岁那年,第一次参加童生试的那天早晨,就是因为突然拉肚子拉到虚脱,不得已放弃了。而从那时开始,品南就变本加厉地变得惫懒拙笨,纨裤成性起来。
本来在他六七岁之时,先生曾盛赞过品南的聪明好学的,所以他才会一直对这个长子抱着殷切希望,所以他才会对之后那个不求上进只知嬉耍享乐的品南失望透顶,所以后来父子俩的关系才渐斩冷淡疏远起来……
再往前想,还有他七岁那年,好端端地在假山上玩耍,突然就失足摔了下来;八岁时一场莫名的高烧,差点就从此双耳失聪……
很多从前没有多想的细节,突然一一鲜活地浮现在了脑海里。
他现在才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一个几岁的孩子为了生存,不得已要藏起真心,处处伪装自己。可悲的是,他竟然没有选择告诉父亲,而是采取这样的方式……是不相信父亲能保护自己吧?
品南很小的时候,是天真可爱的;而现在的品南,眼神里已渐渐流露出一种他所不了解的冷静,甚至是某种冰冷的东西,他相信那已经不再是伪装了
正因为此,曾雪槐的心突然揪成了一团,两只手狠狠攥在了一起。
第一百四十二章 对策
收费章节(12点)
第一百四十二章 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