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回自己家时,他的小腿已经痛得抬不动了,跟腱处的神经也开始滞后地刺痛起来,一阵阵地,虽然并不剧烈,但颇有挠心挠肺之感。
雪媚娘似乎已经睡熟了,好半天都没有出来迎接主人的打算,只偶尔在黑暗的角落中传出几阵规矩的鼾声,响得跟一连串小炮仗似的。
李可唯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抚摸他们那张“一家三口”的合照,他发现即使没有开灯,他也依然能清晰地看见里面所有人的表情。
看见那个在太阳底下笑得跟二傻子一样的自己。
摸了一会儿,他打开手机,点开和季想的聊天界面,缓慢地打了几行字后,又斟酌着删了大半:
“什么时候回来?”
“我有事和你当面谈谈。”
2018年7月16日。
这一天,是季想回c市的日子。
直到这一天以前,李可唯仍坚定地相信着只要他们好好坐下沟通,所有事情都会朝好的那一面转变。
什么唐天嶂唐汝君,什么狗屁威胁,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和季想两个人一起都对付不了的东西。
可惜他还是太天真。
“别紧张,别紧张,先和他说我爸的事情,再和他说唐天嶂找我的事情……”
屋里开着空调,将柜子上的便利贴吹得呼啦作响。聒噪的蝉鸣被玻璃窗挡了大半,只余下了拖鞋踩在地上焦躁的啪嗒啪嗒声。
李可唯专门和公司请了半天假,把要同季想坦白的话写成了一个长长的稿子,在客厅里如临大敌地兜着圈做预演,颇有大学时准备英语口语演讲的架势。
过了半天,他还是泄气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倒在了沙发上。
“这他妈要怎么说……说我爸是杀人犯吗……”
自从结婚后,他们两个人都鲜少提及自己的原生家庭,或许是童年时期有创伤的人们彼此之间都有某种特殊的感应雷达,李可唯和季想在这一敏感问题上都选择了避而不谈,给彼此留了一点隐私空间。
李可唯连季想爸妈是哪里人都不知道,突然之间竟然要跟那人剥开自己高中时期鲜血淋漓的旧伤口,心脏像吊了几瓶水似的晃个不停。
他爸出事之前,他原本已经拿到了他们县保送a大唯一的名额,可是他爸出事之后,学校便以影响不好的理由将名额给了另外一个学生。
高三那一年,原本还算富裕的家庭里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支柱,为了赔偿厂里伤亡者的家属,李可唯他妈无奈之下将房子抵押给了高利贷公司,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也开始学着低头给有钱人家做保姆,晚上在技校当保安,一天打三份工来补贴家用。
而李可唯也很争气,保送名额被抢了后就自己憋着那股狠劲儿,秉着“穷且益坚”的精神,愣是裸分硬考考上了c大分最高的信息院,成了他们县当年的高考状元。
靠着娘俩这些年的努力,他们总算把当年那段噩梦般的日子给熬过去了,开始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普通人的生活。
除了大学时走的亲近的朋友以外,李可唯没有把这些事同第三人说过。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往事也被他在心底里压得越来越深,好像只要他本人遗忘,这些令人痛苦的回忆就可以永远不见天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