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板即将继续他漫长而无望的相亲之路,相亲并不好玩,每经历一次,都能看见那支代表自己形象与品质的股票又跌了个停板,他在一片绿云惨淡的沼泽里对江晓媛说得一字一句都发自肺腑。
陈方舟:“所以我这个过来人告诉你,做人要踏实、要稳当,不要一天到晚异想天开!我愿意你辞职,问题你要找个靠谱的地方啊姑娘!这么没成算,小心你将来连个对象都找不着。”
江晓媛想了想:“这一点我倒是不担心。”
陈方舟洗耳恭听:“怎么?”
江晓媛说:“我这么青春貌美的一个大姑娘,就算没工作也不发愁找对象啊。”
陈方舟萧瑟地闭了嘴,要被这大姑娘的臭不要脸惊呆了。
江晓媛:“陈总,你说得对,但是我的情况不能用这个考量。”
陈方舟一脑门倒霉地看着她。
“留在店里,我的收入能多一点,生活能容易一点,日子能安稳一点,然后呢?”
江晓媛说,“然后——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陈方舟:“……”
江晓媛正色下来:“可我不想这样,陈总,我想有一天在一款驰名国际的香水盒子上印上我的独家签名,我不想再练习推头发剪留海了。你说让我留在店里,课时留在店里的每一天,我都在浪费一天的时间,都在距离我的目标远一点,陈老板,人一辈子能有几天啊?”
陈方舟无法理解江晓媛,就像江晓媛也无法理解他。
“时间”对于陈方舟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无从度量,无从升值,没有用。
两个人都意识到了交流的障碍,忽然一同闭了嘴。
好一会,江晓媛才斩钉截铁地说:“反正我不会后悔的。”
陈方舟的目光落在杯面上,就在江晓媛以为他生气不吭声了的时候,他忽然静静地说:“你知道我怎么跟祁连混熟的吗?”
江晓媛:“……小学同学?”
陈方舟:“他小时候父母有一阵子出国,没时间管他,把他送到了老家亲戚家,他在我们那学校里总共待了不到俩月,期中都没考试就走了,再说我们俩根本不是一个班的,互相都没说过话。”
“我十来岁的时候,看了好多乱七八糟的闲书,脑子很热,总感觉自己可能是个厉害人物,不应该屈居学校这个小小的弹丸之地,还整天考不及格要写检查。”
陈方舟自嘲地一笑,“所以我就跑了,跑到个沿海城市,干了几个月小工……当时不够岁数嘛,正经地方没人敢要我,要我的都是那种招童工的,你懂的,不是什么好地方。”
江晓媛点点头,认为陈方舟可能是被青春期的畸形生活经历耽误了,后来也没能长起个子。
“我就像啊,我怎么能一直在黑工厂当童工呢?”
陈方舟的声音半卡在嗓子里,轻飘飘的,不着力,像是一片筋疲力尽的羽毛,含着说不出的沙哑与毛躁质感,他轻轻地说,“我不是办大事的人吗?”
江晓媛:“然后呢?”
陈方舟:“然后我认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人,被他们忽悠到了这里,进了一个传销窝点——陈‘诺亚’什么的艺名都是那时候起的……你别听祁连瞎掰,我没拜过坐莲花台的耶稣大士。”
江晓媛:“……”
陈方舟晃了晃杯子,把剩下的奶茶一口闷进去了:“那时候还没开始严打,传销组织比现在猖獗多了,进去就出不来,跟黑社会似的,还打死过人。我好不容易给家里人传了信,家里四处托人找,又想起祁连他妈原来是同乡,托到了她那里,她当时不在国内,老祁很够意思,他自己把我捞出来的。”
江晓媛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捞的?”
陈方舟看了她一眼。
江晓媛蓦地想起祁记者被人砍了一刀踩不下刹车的事,连忙点头:“哦,我大概明白了。”
“那之后我就改名叫陈方舟了。不是因为这个名好听,洋气,是留着提醒自己——有多大肚子吃多大碗饭,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踏踏实实的做人做事最重要了——好了,我把黑历史都倒给你了,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江晓媛感觉他说得很有道理,回去掂量了一宿,第二天正式辞了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