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四月,未央殿上空乌云隐隐,刘协立在高阶上,看淳于阳与曹昂各指挥五十人,赤手空拳做对抗的演示,难分胜负。
淳于阳带着五十人,直冲横突,起初势不可挡,却后继无力,渐渐被曹昂带人冲散、分而破之、破而击之。
刘协笑道:“看来今日这一场,是子脩赢了。”
淳于阳叫道:“若是用兵器,对面早都死完了,哪里还能跟我们缠斗到如今。”
刘协微微一笑,淳于阳善于领兵做前锋军,曹昂却善打持久战、歼灭战。
演示临近尾声,刘协看到吕布遥遥自西安门走进来。
吕布体型健硕,因双腿微微罗圈,走路姿势也很好认。
往日吕布走起路来,大步流星。今日的吕布,却不知为何,脚步有些沉重。
或者说,这几日的吕布都有些魂不守舍。
刘协垂眸,心中有数。
吕布已走到跟前,行礼后站到皇帝身边,一同看淳于阳和曹昂操练叟人,只是他目光游移,显然也没把场上战况看进去。
“取朕的新铠甲来。”刘协穿上了为自己量身定制的小号铠甲,骑马弯弓,准头竟然还可以。要知道这一身铠甲,总有二十多斤,对人的行动也是种限制。
吕布看着在马上披甲驰射的小皇帝,隐然能见他长大后的英武模样,心中不禁升起一股为人师者的欣慰之感。
吕布今日心情沉重,没有再教新的技法,只带着小皇帝把这几日的内容又练习了一遍,便散了课。
刘协下马,一面自己亲手解着铠甲,一面觑着吕布面色,道:“奉先师父仿佛有心事?”
吕布一愣,张嘴无言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臣的马病了,有些悬心。”
要上战场的将军,胯下之马,乃是他最亲密的战友,彼此信赖,彼此依靠。
吕布若果真因为马病了而忧心,也说得过去。
但是刘协早已看出,在吕布张嘴无言的那片刻,他已经决定说一句谎话。
刘协搬开身上的铠甲,仍是盯着吕布,口中却是笑道:“奉先师父若要新马,何不去朕马厩之中挑选?朕有的,便也是奉先师父的。”
学生如此亲厚相待老师,岂不叫人动容?
吕布嗫嚅了一下,没有应,也没有不应。因为他本没有一匹生病的马。
他看一眼乌云沉沉的天,又看一眼解甲汗湿的小皇帝,忽然低声道:“这几日天色不好,臣军中许多人与马都病了,恐怕有时疫。陛下若无要事,还是闭门看书,待过了这阵子才好。”
刘协盯了吕布一眼,心中暗叹,看来董卓之死便在这几日了。
两个月前,朝堂上因为安排兵权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起因是司徒王允向董卓进言,说坐守城中,终究不是办法,还是应该主动出击,又举荐了杨瓒为左将军,士孙瑞为南阳郡太守,要以此二人为先锋,领兵出武关道,直扑袁术。
董卓大约没看出来王允的真实目的。
但是刘协清楚,自入长安城之后,董卓越发骄纵猖獗,任人唯亲,比在洛阳城中之时,士人日渐边缘化。王允从来跟董卓都不是一条心,这是要先骗取兵权,再反过来讨伐董卓。
谁知道董卓虽然没能看穿王允的意图,也并不妨碍他回绝王允的提议。董卓在眉县造了与长安城一样高的城堡,存下可够吃三十年的粮食,在城中无人能与他抗衡,他就是长安城中真正的王。这样快活满足的日子,更还有何求?更何况,在洛阳周边与袁绍等人对峙的两年间,董卓也吃够了苦头,知道这些人的兵力,不是那么好击败的。
董卓一心高乐,无心东进,没有用王允举荐之人。
王允越来越失去耐心,私下联络密谋要除掉董卓的同盟们也觉得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这支秘密的队伍里,便有荀彧的侄子荀攸。荀彧年纪不大,辈分却高。这荀攸虽是侄子,年纪却比荀彧还大,已经三十八岁,年近不惑,时任黄门侍郎。
刘协知道他们在密谋除掉董卓一事,所以反倒不能与他们亲近,恐怕引起董卓不必要的注意,给他们引祸上身。唯有蔡邕这等真老实人,刘协交往之时,不怕董卓去查人家底细。
眼见骗取董卓兵权无望,荀攸便对同盟道:“董卓虽有精兵,然而他自己也不过一个武夫罢了。我们应当像就义的伍孚那样去刺杀董卓,一旦事成,这就是像昔日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传世壮举!届时,我们便可以借陛下之名而令天下,以谢百姓。”
然而董卓在长安城中一手遮天,这等频繁的聚会,并不安全。更何况革命的同志里,也未必不会出几个蛀虫。总之,士人的密谋暴露了。郑泰等人逃出长安,荀攸却被投入抓住牢中。
这次董卓吸取了上次杀伍孚的教训,没有把人当场杀了,而是严刑拷打,逼问同党与计划。
还没暴露的王允、种辑见状,也坐不住了。
这样下去,火终究要烧到他们屁股。
必须得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