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叹气,指点他道:“你如今只是归降的小将,陛下用你不用都可。可若你做了殿下驸马,陛下还会不用你么?只要陛下用你,你年轻力健,什么身份拿不到?异日造化,未可限量。”他也担心自己根基不稳,眼见王允未倒,李利又起,若是与他一脉的张绣能搭上长公主的线,他自己也就稳妥了。
张绣听了贾诩的道理,心中一热,想了一想,仍是摇头,道:“陛下身边有曹昂亲近,冯玉貌美,如何会放着这二人不予长公主,却要来配我?没这个道理。”
贾诩也不及跟他深讲,眼见快到未央殿了,只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只管示好,守着礼节,陛下难道会因为这个怪你不成?”
此事成了,无本万利。此事不成,那便是长公主不喜他罢了。
张绣仍是摇头叹气,没敢应声,然而心中已然意动。
百官在未央殿前齐聚,便有宫人自上首高阶而出,引着众人往偏殿换了短打扮的衣裳,而后往濯龙园行去。
如吕布这等武人,行兵打仗之时也习惯了一身短打扮,行动利落。如王允这等士人,换下了高冠深衣,却是浑身不自在。
吕布走过来,见了王允模样,咧嘴一笑,道:“尚书大人为国操劳,也太瘦了些,几乎都撑不起这衣裳。”他已磨着皇帝得了准信,再过几日便要走马上任,往三辅之地就兵。如今李利等原本的凉州军渐渐得势,此中恨他的人可太多了。吕布算盘打得响,去到富庶的三辅之地,到时候城中的刀光剑影就与他无关了。他心情甚好,又有些得意忘形,因而主动同王允说话,也许本意只是调侃,听在王允耳中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王允低头整理衣裳,淡声道:“人老了瘦了,不中用了。”
吕布一愣,只当他服软了,便不以为意,一笑走开。
尚书仆射士孙瑞与王允素来交好,此时扯着遮不住手腕的衣裳短袖,对王允低道:“陛下到底年幼,这般想一出是一出,叫斯文扫地。陛下虽然心急亲政,大人却万万不可放手。总要再过两年,等陛下稳重了,大人才好歇下。”
王允认他作自己人,只道:“且看看吧。”
一时到了濯龙园,远远的就见青盖之下,小皇帝为首而立,身后的宝盖下,分别立着一位年长妇人与妙龄女子,想来该是阳安大长公主与长公主两位殿下。
汪雨一溜小跑赶到皇帝跟前,道:“陛下,诸位大人都到了。”
刘协手中握了一捧孙平带来的菜种,正来回翻着细看,闻言抬眼,见众臣都作灰衣短打扮,再没有上朝时深沉俨然的模样,不禁失笑,招手示意众臣上前,道:“朕见你们这幅样子,便放心了。朕与诸位爱卿,不论到了何种境地,总不至于饿肚子的。”
于是便叫卢毓上前,宣读祭天文书。童声稚嫩,却字字清晰。
众士人想到卢植之死,都心中恻隐,垂首静听,气氛肃穆。
卢毓背完文书,小脸晒得红扑扑的。
刘协望着他,含笑点头招手,牵他到身边来,抚他发顶,以示嘉许。祭天文书中,用词佶屈聱牙,许多字卢毓并不认得,乃是生生背下来的。他方才举着文书,也不过是充样子罢了,能一字不错背下来,也亏得他聪颖又肯下功夫。
刘协扫视百官,开口道:“从前天子为藉千亩,躬秉耒,以事天地、山川、社稷先古。如今车驾西行,朕在长安皇宫濯龙园中,没有良田千亩,共清出一亩半的平整土地,分作三份,一处种菜,一处种粟,一处种麦。待城外荒地分出明细,记录在册,朕再另辟田地,以足千亩之数。”
众臣垂首而听。
如今长安城周边,纵然有荒地,然而凡是肥沃之地,又能连成片的,早给庄园主占了。皇帝这番话也不知是口气大,还是年少不知事。
刘协将诸人神色尽收眼底,又道:“朕今日召集诸君,行耕种之事,非为这一粟一菜的收成。朕为天子,富有四海,诸君为朝廷栋梁,俸禄口粮足养全家。然而亲耕之举,其义有三。一曰以奉宗庙致孝;二曰以训百姓于勤,勤则不匮;三曰使子孙知晓稼穑艰难,不要安于逸乐。”
众臣竖耳静听,士人身着短打扮的不自在也渐渐消散了。
士孙瑞原是劝王允不可放手,觉得皇帝年幼,心性不稳,此时听了这番话,想到从前读的圣贤书,不禁生出惭愧之意来,心道,难怪卢植生前总是夸赞小皇帝,原是他们都小看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