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殿中,刘协与吕布彻夜长谈。
“这四年来,奉先师父于私教朕骑射,于公披甲上阵。朕幼失护持,总共两位师父,卢老师已然辞世。如今奉先师父又要离朕而去,朕心中不舍。”刘协望着吕布,道:“你后日就要离开长安了,今夜便宿在宫中,与朕多说说话。”
吕布看着刘协,心中也是感慨。当初他由董卓引荐,入洛阳皇宫做了小皇帝的骑射师父,彼时小皇帝还全然是个孩子模样。不过四年光景,那个孩子皇帝已经长大了。小皇帝也是可怜,年幼便没了父母,老师卢植又才死了,然而他却不会停下离开长安的脚步。
吕布答应着,道:“陛下别担心。臣也不是要去远方,仍在三辅之地拱卫都城。若是长安有事,臣领兵旦夕便至。朝中事务,臣原也不通,总有王允、贾诩等人管着。他们也不是胡来的人。”他虽然跟王允脾气不投,但还是认可对方业务能力的。
刘协看了吕布两眼,也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装傻。他今夜之所以要留吕布在宫中,那是为了以防万一,保住吕布性命。他派曹昂去查吕布后宅之事。柔夫人出自董卓后宅,这不是什么秘密。柔夫人入吕布府中,不久便有孕,有孕后又没保住,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柔夫人与她身边婢女黄莺儿的奇怪关系,刘协已从刘清与阳安大长公主处听闻。黄莺儿又不是专业的奸细,反侦察能力并不强。顺着黄莺儿这条线摸下去,很容易就理顺了背后的关系。
刘协已知王允要通过黄莺儿对吕布下手,只是还未能知晓确凿的手段。距离吕布离开长安只有两日了。王允若要下手,必然就在这两日,最久也不过是吕布赴任路上。
刘协看吕布懵然无知的样子像是真傻,便点头一笑,又道:“奉先师父后日动身,只是高顺、张辽等人朕还要用一日。等他们跟你赴任三辅,曹昂等人要求教,都不知该找何人了。”
高顺、张辽等人都是吕布的亲信。
朝廷改编兵马,原是要动吕布麾下骑兵,吕布坚决不肯,便只借调了他手下十数名亲信,往别军中“交流教学”,说好了等吕布赴任之时,这些人仍是跟着吕布走的。
吕布留住了三万兵马,心满意足,便不以为意,道:“这又有什么?若无战事,陛下叫曹昂等人来三辅便是,想学多少学多少。”
他不说派高顺、张辽等人来长安,反叫皇帝派身边人去三辅之地。
曹昂原是垂首侍立在刘协身后,此时抬头,静静看了吕布一眼。
夜深了,吕布醉意朦胧。
刘协便让汪雨带他往偏殿安置了。不一刻,偏殿便传出如雷鼾声。
刘协无奈一笑,心道:真是傻人有傻福。吕布不知刀架脖颈,自管酣睡无挂碍。朕却要在这里为他筹谋。
曹昂去而复返,带来一则要紧消息,“陛下,温侯府中的探子说,今日回去后,柔夫人身边的丫鬟们打点行囊,准备香烛,说是明日要往城外道观求子去,温侯也一同前往的。那黄莺儿也在随侍之列。”
刘协松了口气,道:“看来就在明日了。你去探探那道观的底。”
曹昂答应着便要退下。
刘协看他虽然年轻,眼底却隐然有青色,心知他这段日子陪着自己熬得不浅。
刘协乃是皇帝,路上马车里总能眯一会。曹昂随侍,却是不得合眼。刘协自己心里也清楚,虽然心疼,然而道观之事要紧,交付给旁人总不能放心,便仍由他去了。此时再听偏殿吕布的鼾声,刘协便觉心头起火,叫宫人在偏殿门前遮了两层厚厚的棉帘子。
待到次日清晨,曹昂归来复命,道是都安排妥当了。
伏德却也早早入宫,将昨日母亲听来的消息,告诉了皇帝。昨日柔夫人亲口告诉阳安大长公主,她与吕布同去求子,原是黄莺儿出的主意,给的地方。
伏德带来的消息,便与曹昂昨夜自吕布府中得来的消息对上了。
刘协心中有了十足把握。
吕布睡饱起来,一无所知,谢过皇帝留宿恩遇,见皇帝没有旁的交待,便揉着惺忪睡眼,出宫回府,携了柔夫人,在百名骑兵护送下,浩浩汤汤往城外那据说求子颇为灵验的道观而去。
那东山之上,草色青青,夏木成阴,原是野猎好去处。山脚下只一处逆旅小店,迎风打出小小的旗子。山顶隐然可见一座小小道观。因早告知了温侯要来,今日山上山下绝少行人。
吕布骑马,沿着盘旋的山径向上,上得十几丈,便到了山门处。两个小道士正拎着水桶,洒扫石柱修行,见一披甲将军带了这许多兵来,人喧马嘶,好不吵闹。两位小道士早得了吩咐,忙拦着道:“修行清净之处,怎容得这许多兵马?将军要求子,便只将军同夫人,还有几个身边人上去便是。”
吕布不以为意,便对左右道:“你们在此候着。”
吕布与柔夫人在前,后面跟着黄莺儿与一名亲兵。那赤兔马跟随吕布日久,也伴他同行。
那柔夫人身娇体弱,待爬到山顶,已是气喘吁吁,却顾不上歇脚,忙往大殿去参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