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宫人架好铜鼎,却是一口巨鼎,底下燃碳火,周身设分五格,格内注有沸水,一旁案几上排着各色食材,牛羊猪肉,又有菌菇鲜菜,真是琳琅满目。
苏双见张世平也还在震惊之中,在那铜鼎旁坐下来,有心要问一问前话,却见曹昂已挟了一箸笋子在沸水中,只听他微笑道:“这吃法还得感谢大儒董仲舒。据说是他给江都王刘非为相时,从阴阳五行学说里想出来的。”
见他动箸,苏双与张世平也都跟着动起来,却都有些食不知味。
曹昂却并不吃,他从袖中摸出一份单子来,“我念着,与二位大人对一对数目。”
苏双忙要停箸,却听曹昂又笑道:“我在陛下身边已用了点心,二位大人只管享用。”他便将二人此行带回来的物资数目一一道来,分别是良马有数,镔铁有数,另有甲胄、铜戈、矛、刀、枪、剑、戟、匕首、有方等物,甚至细小到可以替换的甲叶等物也都数目详尽。
苏双二人乃是耗尽家财购置下来的物资,数目自然是历历在心的,此刻与曹昂所报一一对上,竟是丝毫不错。
“甲胄可修,甲叶可换,”曹昂轻声道:“可饶是如此,甲胄每日维护也是一桩大事。铁甲需擦油、除锈,皮甲要晾晒防止腐坏。而兵刃就更是短缺。当今世道,二位大人如何能置办下这等物资来?”
苏双已经明白过来,这位天子第一信臣是替皇帝来陪他们用膳的,也是来问他们具体情形的。只是因为天子现下分身乏术,便让眼前这青年高官先来见他们,既是安抚他们,也是为天子节省时间,片刻之后眼前这曹子脩自然要将所听闻的内容化成更简短的话奏报给天子。他当下事无巨细,凡曹子脩所问,尽皆详尽告知。
五格濡鼎底下的碳火渐渐烧到了尾声,宫人上前来更换碳火。
殿外有什么人露了个身影。
曹昂起身,含笑道:“我在这里,倒是约束了贵客。二位大人请自在享用。”他这便辞别出去,礼节周到。
苏双与张世平在偏殿又等了近一个时辰,才见汪雨前来。
这次才真是皇帝要见他们了!
苏双跟着汪雨,垂眸敛容,登上未央宫正殿,屏息凝气,不敢看往来宫人。
他与张世平在殿中匍匐下拜,“小民叩见陛下。”
静了一息,苏双耳听得鞋履踩在青砖上的簌簌声渐近,他伏在地上,觑视着那人黑底赤边的袍服擦地而来,晃动间几乎拂上他前趴的手臂。
“快起来。”皇帝的声音比之两年前山间初遇时低沉了许多,带了一丝透着疲惫的沙哑,语气却轻快,又极亲切,“让朕瞧瞧——”他亲自弯腰扶苏双起身,“这面色上佳,看来你的病真是大好了。”
苏双随着皇帝的力道起身,像是情不自禁般,斗胆抬头,正撞上皇帝那双黑亮的笑眼。
年轻的皇帝不以为忤,反是又笑道:“若不是病好了,就是那五格濡鼎吃美了。”
忽然之间,苏双只觉一颗心定了下来。
不管是袁术称帝反了,还是孔融兵败青州给袁谭占了,外面的暴雨再猛烈,也无法打湿真命天子的龙身。只要站在眼前这帝王身边,他便已得到神明的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