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垂眸,悠悠道:“当日你父亲下毒没能害到朕,却害了朕身边一位重臣。如今他体内尚有余毒未清,众医工商讨不出解药来。这毒物从你父亲那里来,解药自然也在你父亲那里。但朕若是派人好声好气去问,你父亲是定然不肯说的。若是以物去换,你父亲多半要朕的脑袋来交换。朕迫于无奈,只能出此下策,等你父亲用了这毒物,他吃什么来解毒,朕那位重臣如法炮制即可。”
袁谭听了皇帝这一席话,也许只是出于好奇,他问道:“这毒物吃了,会怎么样?”
只这一句问话,刘协便知道,袁谭心中的贪欲恶念已被勾起。
“也不会怎么样,只是呕血。”刘协平静道:“三五日内,服下解药,便安然无恙。只是药性发作之时,看着吓人,到时候军中会乱上半日,够你做许多事情了。”
袁谭起身,将那一枚黑瓷瓶重重搁在案上,道:“此物我不会用的,就不收陛下所赐了。玄德说陛下要亲自见我,我还当是有什么机要之事,若只是此事,那只当我今晚不曾来过。少陪了。”他转身便要离开。
“且慢。”刘协亦起身。
袁谭已半掀开帐帘,闻言脚步一顿,看向沉默不语的刘备,戒备道:“说好的君子之约,难道要强留我不成?”
刘备垂眸不动,这实在不是他能说话的场面。
“不至于。”刘协淡笑着,走过袁谭方才所在的案几时,俯身捡起那一枚黑瓷瓶,踱步到袁谭跟前,与他对面而立,垂手将那瓷瓶系在了袁谭腰间,低声道:“带上吧,兴许用得到呢。”
此时帐帘半开,夜风夹着江上水汽而来,凉意逼人,而皇帝低语,仿佛鬼怪摄魂。
袁谭七尺男儿,竟忍不住激灵灵打个寒战,他此刻生怕皇帝强行留人,又或者杀了他,也不便再争执此事,更不多言,阔步出了大帐,翻身上马,由关羽带路,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帐内,刘协看向缩在角落里装鹌鹑的刘备,笑道:“袁谭愿意前来,足见玄德之忠厚仁爱。”
袁谭这是信得过刘备的人品,才愿意走这一趟。
“不过从前有些私交罢了,袁谭肯来,也是有向陛下投诚之心。”刘备绝口不提自己的功劳,又道:“陛下的身体可大安了?臣问此事,着实僭越。然而若不问,臣实在无法安心。”
这是皇帝方才提起袁绍下毒之事,此事隐秘,若不是皇帝自己提起,刘备主动问出来,便有些不合适。但皇帝主动提起之后,刘备再问,便显得体贴关切。
“朕已无大碍。”刘协并不准备跟刘备详述当时情形,简单一语带过,又道:“你办成这一桩大事,就不必再带兵往仓亭作战了。”他半开玩笑道:“也分点功劳给别人。朕身边正需要人手,你留下来听朕差遣。”
刘备忙起身应了。
能留在皇帝身边,这是应该大喜的。但刘备很担心皇帝所说的“大功劳”,虽然袁谭的确是跟他来见了皇帝,但在他看来,袁谭会对袁绍动手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近乎于没有——袁谭畏惧袁绍,就好比老鼠见了猫一样。刘备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情形下,袁谭会主动对袁绍下手。而如果袁谭没有反出袁军,那这所谓的“大功劳”也不过是个虚事儿。
待到刘备也退下之后,帐中只剩了刘协与曹昂二人,曹昂这才开口道:“看袁谭的样子,不像能下手之人。”
他没有提皇帝方才说要换解药的事情,有些话放在心里便足够了,一说出来反倒生分了。
刘协悠悠道:“那是他如今还未陷入绝境的缘故。”
曹昂如有所悟,便好比当初策动张绣反出李傕、郭汜,等张绣主动出手是等不到的,只能是他先杀了郭汜,逼得张绣没了退路,只能杀李傕自保。如此说来,陛下必然已有万全之策,务必要使袁谭落入绝境之中了。只是袁绍这边的朝中人员,向来是由淳于阳负责的,他就不知内情了。
刘协转了话题,问道:“朕听说你有两个弟弟,如今也都在军中?”
曹昂回过神来,应道:“确有此事。因时局动荡,臣父命臣与诸弟,六岁习箭,八岁骑马,臣大弟曹丕时年十四、二弟曹彰时年十二,自十岁起都陪伴臣父、居于军中。”
“古来英雄出少年。”刘协笑道:“寻个时间,朕见一见你这两位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