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连续施针三日,完颜亮的脉息比以前略强了一些,众人都很高兴。
完颜缦开了一张药方,将汤药强行灌入他口中,多少能吃一些。除了汤药,还灌两次米汤,让他的身子不至于越来越虚弱。
这夜,她哄儿子睡着后,就为完颜亮守夜。
看着他渐有起色,她很开心,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日,为他诊治,而且是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从来,在她面前,他是强势霸道的、高高在上的,从无软弱的时候,而今,他“乖乖”地躺着,毫无反击之力,任人宰割,倘若没有她施救,他真的在睡梦中离开人世。
所幸,当年跟随师父学医的时候,师父医治过一个头部受创、有淤血的病患,她才有医治完颜亮的良方。
她看着不省人事的他,心中怅然,说不出的感觉。
这几日,给他针灸,给他喂药,给他喂汤,为他擦身,为他活络筋骨,心中复杂、纷乱,那种夹杂了诸多情绪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愧疚,怜悯,惆怅,希望,悲伤,还有隐隐的痛……
有时会想起在合欢殿、鸾宫一起度过的那几年,想起那些或开心、或痛苦、或缠绵、或欢笑、或苦涩的回忆,想起他们之间的十三年,不禁感慨万千。到头来,他还活着,这么惨烈、不幸地活着,他与她还有相见的一日,世事真奇妙,谁也料不准。
想起他对她的爱、情,她就无法平静。
因为完颜雍,她才发觉完颜亮的好,才发现他对她的爱有多么深广、多么磅礴,才发现他的爱、谁也及不上,这是不是很讽刺?
到如今,她才完全明白、理解他的爱,也许,太迟了。
倘若他真的醒了,他与她会怎样?
有人进来,完颜缦回神,见是完颜纤,问道:“睡不着吗?”
“我相信,你心中有很多疑问想问我。”完颜纤站在窗前,倚墙而站。
“我的确有很多疑问,若你相告,感激不尽。”完颜缦也走到窗前,站在另一边。
“你想知道亮哥哥为什么没有死。”完颜纤深深地笑,将瓜州渡兵变、完颜亮遇弑的经过简略地说一遍,“当时,亮哥哥已经中箭,三人围攻他,根本打不过。不过亮哥哥身子骨好,虽然遍体鳞伤,虽然箭伤靠近心肺,却也尚存一脉。完颜元宜三人以为亮哥哥死了,命人将他抬出去。”
完颜缦了解了,他们误以为他死了,完颜纤和两个亲卫及时救了他,逃出来,他才保住一命。
也许,这就是天意,上苍不让他死,让他活。
她问:“睿儿呢?那日在仁政殿,睿儿不是被绞杀了吗?”
屋中昏暗,完颜纤望向窗外浓重的夜色,“为了让所有人都相信睿儿已被绞死,我冥思苦想了五日五夜,才想出这个妙计。”
睿儿被侍卫带出来之前,她潜伏在殿中,给睿儿服下昏睡的药丸,让他昏睡三个时辰。再者,她用五百两黄金收买了行刑的侍卫,让他们只用一成的力施刑,却装出使了十成的力道。如此,睿儿只是昏睡而已,并没有伤及身子。而那五百两黄金从何而来?她从宫中的库房偷了一件简直连城的宝物去变卖,就有了五百两黄金。
完颜缦觉得不可思议,这一切竟然都是完颜纤的计谋,她太可怕,心思太深,之前在宫中的伪装没有丝毫破绽,没有人看出她的意图和心思。而只有这招瞒天过海,才能瞒过所有人,瞒过文武大臣,瞒过完颜雍,也瞒过完颜缦。
实施了绞刑之后,完颜雍立即命人将睿儿放在备好的棺木中,在丧礼进行前,她抱出睿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睿儿护送出宫外,无人怀疑。两日后,完颜缦离开中都,完颜纤也离开皇宫,带睿儿南下、回建康。
完颜缦蹙眉问:“睿儿见不到我,应该会闹,你如何安抚他?”
“我说,是你让我带他出宫,去江南找父皇。”完颜纤冷冷地勾唇,“睿儿一心想见父皇,自然对我言听计从。再者,我说稍后你就会去江南找他们,他就跟我南下了。”
“你为什么让我误以为睿儿被绞死?在平江府,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睿儿尚在人间?”
“我要让你尝尝丧子之痛,只有这样,你才会离开完颜雍,也只有这样,你欠亮哥哥的,才能偿还。亮哥哥只有睿儿一个儿子了,我要让睿儿陪着他,而不是陪着你。”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冷酷,“我就是要你以为自己害死了儿子,要你愧疚一辈子,直到死也无法摆脱痛苦的折磨。”
“就算你在平江府警告我,你也不打算告诉我睿儿尚在人间,不让我见睿儿,也不让我见完颜亮。”完颜缦揣测道,“因为,你不想我和儿子、完颜亮相见、相聚,不过,你为什么又找我来?”
“若非睿儿说你懂医术、会针灸,也许救得了亮哥哥,我绝不会让你和亮哥哥、睿儿相见。”完颜纤扣住我的手腕,语声森冷,“若你治不好亮哥哥,我就杀了你,为他陪葬!”
完颜缦微微一笑,“我死了不要紧,只是睿儿会恨你,而且你要把他养大**。”
完颜纤意味深长地笑,“还有一些事,我没有告诉你,一并告诉你吧。”
完颜缦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无可无不可。
完颜纤冷冷道:“你可知为什么完颜雍会知道明哥、羽哥挑拨离间?为什么认定你杀了令福?”
完颜缦摇头。
完颜纤得意地笑,“因为我。我两面讨好,是你和明哥、羽哥信任的宫女,也是完颜雍信任的耳目。我对他说,我想挣一点赏银为母亲治病,他就信了,让我监视你们,将你们的事密报给他。明哥、羽哥对睿儿说的话,我添油加醋地告诉他,他也亲眼目睹过、亲眼听过,深信不疑,所以杀了她们。”
“令福呢?”完颜缦气得手足发颤。
“令福死之前,和你见过几次,我收买了临云阁的宫人,然后对完颜雍说,你和令福见面,每次都起口角、有争执,每次你都说一些尖酸刻薄的话贬损令福,每次你都说不会和别的女子共享一个男人,每次你都逼令福离开皇宫,每次你们都不欢而散。他自然会派人去印证,那些宫人所说的语焉不详,说听见你们的说话声、争吵声很大,他就会相信。”
“原来如此,你好恶毒!”完颜缦恍然大悟,难怪在令福死之前,完颜雍问过她,是否和令福经常见面。原来,那时候他的言外之意是印证完颜纤的话。
“还有一件事,关于那个传言,华福根本没有质问完颜雍,是我瞎编乱造。我要让你以为,他硬要留你在宫中,其中一个原因是那个传言。”完颜纤高挑黛眉,春风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