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伯女士,如果我有那样的资格,我就原谅你。”我说。
妈妈!我说,我原谅你。你心中冰冻的什么发出声响。
佐伯默默放开我。她解开拢发的发卡,毫不犹豫地将锋利的尖端刺入右腕的内侧,强有力地。接着她用右手使劲按住旁边的静脉。伤口很快淌出血来,最初一滴落在地板时声音大得令人意外。接着,她一言不发地把那只胳膊朝我伸来,又一滴血落在地板上。我弓身吻住不大的伤口。我的舌头舔她的血,闭目品尝血的滋味。我把吸出的血含在口中缓缓咽下。我在喉咙深处接受她的血。血被我干渴的心肌静悄悄地吸入,这时我才晓得自己是何等的渴求她的心。我的心位于极远的世界,而同时我的身体又站在这里,同活灵无异。我甚至想就这样把她所有的血吸干,可是我不能那样。我把嘴唇从她手臂上移开,看着她的脸。
“再见,田村卡夫卡君。”佐伯说,“回到原来的场所,继续活下去。”
“佐伯女士,”
“什么?”
“我不清楚活着的意义。”
她把手从我身上拿开,抬头看我,伸手把手指按在我嘴唇上。“看画!”她静静地说,“像我过去那样看画,经常看。”
她离去了。她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去外面。我立于窗前目送她的背影。她步履匆匆地消失在一座建筑物的背后,我依然手扶窗台久久地注视着她消失的地方。说不定她会想起忘说了什么而折身回来。然而佐伯没有返回。这里唯有不在这一形式如凹坑一般剩留下来。
一直睡着的蜜蜂醒来,围着我飞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似的从敞开的窗口飞了出去。太阳继续照着。我回到餐桌前,坐在椅子上。桌上她的杯子里还剩有一点点香味茶,我没有碰,让它原样放在那里。杯字看上去仿佛已然失去的记忆的隐喻。
脱去新换的T恤,穿回原来有汗味儿的T恤。拿起已经死掉的手表戴到左腕,把大岛给的帽子帽檐朝后扣到脑袋上,戴上天蓝色太阳镜,穿上长袖衫,进厨房接一杯自来水一饮而尽。把杯子放进洗涤槽,回头打量一圈房间,那里有餐桌,有椅子,那是少女坐过的椅子——佐伯坐过的椅子。餐桌上有茶没喝完的杯子。我闭上眼睛做一次深呼吸。答案你应该早已知晓,佐伯说。
打开门走出。关门。下檐廊阶梯。地面上清晰地印出我的身影,好像紧贴在脚下。太阳还高。
森林入口处,两个士兵背靠着树干在等我。看见我,他们也什么都没问,似乎早已知道我在想什么。两人依然斜挎步枪。高个儿士兵嘴里叼着一棵草。
“入口还开着。”高个儿叼着草说,“至少刚才看的时候还开着。”
“用来时的速度前进不要紧吧?”壮个儿说,“跟得上?”
“不要紧,跟得上。”
“万一到那里入口已经关上,想必你也不好办。”高个儿说。
“那可就白跑一趟了。”另一个说。
“是的。”我说。
“对离开这里没什么可犹豫的?”高个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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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那就抓紧吧!”
“最好不要回头!”壮个儿士兵说。
“嗯,不回头好。”高个儿士兵接上一句。
于是我们重新走进森林。
我夹在空白与空白之间,分不出何为正确何为不正确,甚至自己希求什么都浑浑噩噩。我独自站在呼啸而来的沙尘暴中,自己伸出的指尖都已看不见。我哪里也去不成,碎骨般的白沙将我重重包围。但佐伯不知从哪里向我开口了。“你还是要返回才行。”佐伯斩钉截铁地说,“我希望你返回,希望你在那里。”
定身法解除,我重新合为一体,热血返回我的全身。那是她给我的血,是她最后的血。下一瞬间我转身向前,朝两个士兵追去。拐弯之后,山洼中的小世界从视野里消失,消失在梦与梦之间。往下我集中注意力在森林中穿行,注意不迷路、不偏离路。这比什么都重要。
入口仍开着,到傍晚还有时间。我向两个士兵道谢。他们放下枪,和上次一样坐在平坦的大石头上。高个儿士兵把一棵草叼在嘴上。两人一口粗气也不喘。
“刺刀的用法别忘了。”高个儿说,“刺中对方后马上用力搅,把肠子搅断,否则你会落得同样下场——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但不光是这样。”壮个儿说。
“当然,”高个儿清了下嗓子,“我们只谈黑暗面。”
“而且善恶的判断十分困难。”壮个儿士兵说。
“可那是回避不了的。”高个儿接口道。
“或许。”壮个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