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正地说,沈东阳对王铁山以抓“薄弱环节”为突破口展开工作的方式,是既意外又欣赏的。但是,他隐隐约约地感到,王铁山的“薄弱环节理论”在很多方面都是针对严泽光的。这就有失厚道了,沈东阳想,他想干什么?他是想摆脱严泽光的阴影还是想建立自己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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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地》第四部分(11)
沈东阳判断,王铁山有可能是受到了某种刺激,头脑发热,新官上任,也就是三把火而已!但是没想到,王铁山不仅把这三把火烧起来了,而且烧了好几年,而且越烧越旺,其中一个最著名的成功范例便是“人才首位晋升制”。
所谓“人才首位晋升制”,就是在同级别同类型干部中,按照政治考察、军事考核、民主测评三大项内容,就德、才、能、绩四个方面打分制,团里成立考评小组,师里成立考评委员会,不搞末位淘汰,搞首位晋升。
这一下,二十七师就动起来了,纲举目张,层层考核,月月考核,分数说话,有点像选举总统,全凭真本事,来不得半点含糊。
恢复军衔制的那一年,沈东阳在二十七师二十二名副团职干部中,考核总分第一名。两个月后,沈东阳被任命为二十七师一团团长。
王铁山担任二十七师师长三年,在这三年里,整个二十七师都像煮沸了的开水锅,不停地翻花滚浪。二十七师成了军区教育改革的先进单位,王铁山在年龄限制已经岌岌可危的关键时刻,再一次受到重用,被破格提拔为集团军军长,少将军衔。
至此,严泽光在生命最后岁月里梦寐以求的东西,王铁山几乎全部得到了。但是王铁山并不满足,总觉得在自己的军旅生涯中还笼罩着一丝阴影,这阴影就是双榆树高地战斗,是严泽光留给他的最后一道课题。
王铁山在寻找战机,直到三年之后,在他离休之前,这个机会终于横空出世了。
加强步兵师野战阵地攻防战斗演习作战会议于午饭前结束。二十七师一团上校团长沈东阳被单独留下,召进了军长办公室。
王铁山笑了笑说,沈东阳,我想你清楚的恐怕不仅仅是这次演习的任务。我知道,你对于战例一直是有着浓厚兴趣的。你有没有从这次进攻演习的方案里看出一些别的什么东西,譬如说……一个故事,一个虽然发生在过去岁月里但是又始终活跃在我们、或者说是始终活跃在你我心中的故事?”
沈东阳冷静地等待王铁山道破天机。
“前几年下面部队有一种说法,说是你的岳父大人严泽光在活着的时候没有斗过我,便给我安了一个绊子,选择了一个得意门生当女婿,精心培养,临死前还授以锦囊妙计,势必要把一段早已做过结论的历史扳回来。”
“军长,您今天留下我,难道就是为了……军长,一万多部队即将投入演习,这是您精心等待了几年的机会。可是我真的有点不明白,在这个时候,您为什么偏偏要对那一段不愉快的历史纠缠不放?”
沈东阳的话说得诚恳而又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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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地》第四部分(12)
王铁山略作沉吟,脸色稍微松弛了一些,坐下去,手抚脑门,一轻一重地拍了几下,“你我都是军人,军人心尖子上牵挂的那点东西,你应该清楚。我要赶在见上帝之前把账目算清。我怕的不是承担责任,怕的是承担那种不明不白的责任。”
沈东阳无言以对。事实上,他早就意识到这次演习有着非同寻常的背景。这是在仿制一个历史的情节,有人要在J这块地方再现过去的一幕——双榆树战斗再一次浮出了水面。这一切,旁观者绝对看不出破绽,知情者只有三个人——现任集团军军长的王铁山和已故的严泽光,加上他沈东阳。
“军长,既然这样,我认为我团不宜担任作为主攻的‘渡江支队’的任务,至少我本人应该回避。”
王铁山敲了敲桌子。“你应该说你很乐意接受这个任务,并且密切配合我把那个谜底揭开。”
沈东阳沉默。片刻之后说,“我执行命令。”
在沈东阳迈出门槛的那一瞬间,一股难以言状的滋味向王铁山袭来。 在部属的面前,尤其是在沈东阳的面前,他一直很注意保持形象,对自己的衰老进行着顽强的抵抗。而一旦独处,他就不由自主地松散了身体的结构,一种疲惫的老态势不可当地侵蚀了他的生活。
他狠狠地目送着沈东阳逐渐远去的背影,从内心深处滋生出一丝隐隐约约的嫉妒。是的,他也曾经年轻过,也曾经满怀勃勃雄心,在长江北岸,在广西剿匪,在朝鲜双榆树高地,但是他终于老了。他希望他的部属是他的忠实的执行者,同时也是他的崇拜者。
严泽光去世之后,他仍然一如既往地器重沈东阳的。他甚至觉得,沈东阳其人,不仅在性格上、气质上酷似他的过去,就连那一副板正的身躯,也像是倒回二三十年的王铁山。然而,他却是严泽光的崇拜者和维护者。
下午一时左右,沈东阳驱车回到了驻地,踏进家门。
沈东阳坐下,脑袋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看着天花板说,结果无非是两种。一是以实际演示再一次证明王铁山当年的决心是正确的,是根据敌情变化采取的果断行动,而岳父这些年来耿耿于怀是没有道理的,是无理取闹。第二种结果就要看我的了,在演习中我将结合那次战斗,找到当年王铁山留下的破绽,证明他放弃钳制擅自越位主攻仍然是错误的。对于岳父那一个排的伤亡,他要负责。
严丽文忧郁地说,太严重了……何必呢,爸爸已经去世了,难道还要对他进行指责吗?爹爹也是年近花甲的人了,何必再让他去负……何必要去伤害他?
沈东阳说,可是,不这样不行。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要进攻,我是不会退却的。这不是我和他个人之间的事,我只不过是严泽光的代言人,这件事关系到两个老一辈军人的荣辱和品格,军人的原则不容许我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