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又过了两天,是二月十六,何执中身上果然大好了,便急忙请飞廉往府上一叙。
原来在十四这天,何执中又服了一帖小承气汤,又泻了一回,渐觉神志清爽起来;十五日已经可以喝点稀粥了,十六日便可以开口说几句话了,为了不耽误大事,他赶紧召见了飞廉。
飞廉将一应情形向病榻上的何执中简要说了,何执中不断点头,飞廉进而说道:“如今那马子充被人行刺,惨死多人,贼人如此嚣张,倒越发让卑职起疑!”
“你疑心什么?”
“疑心这必非辽人所为,或者说,即便真的是辽人在背后指使,那么他们也一定是买通了我国之中有力者,充当其马前卒!不过,卑职还是怀疑辽人是否有此大作为,为着持重起见,便想着怎么检证一下卑职的这个想法!”
“实心来说,老夫也是始终疑心这个,不然这辽人也太过神通广大了,我朝出了内鬼是一定的了!”何执中忽然抬头,“那贤侄是不是想出了什么检证的良策?”
飞廉起身,作揖道:“如今相公正在调养之中,卑职有个造次的想法,相公听了可是不要着急!”
何执中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他微微一笑道:“你啊,准是不想照常例来行事,快说吧,是何等造次的想法!”
“那卑职就说了!”飞廉递上了一封书信,“卑职想要往北国一探,梁都知已经允准了,这是他写给雄州常太守的书信,若是相公看着无异议,还请您在上面钤了宝印!”
何执中讶异地看了看信,捻须道:“历来刺探辽国之事,确实都是雄州知州来管的,雄州乃是宋辽边境第一重镇,干系甚大!可是那北边到底是敌境,必定危险重重,你此一去,岂非九死一生?莫说我为朝廷惜才,就是出于旧谊,老夫也不想看着贤侄去送死啊,望贤侄三思而行!”
飞廉跪了下去,恳切道:“如今相公在病中,卑职本不想这般叨扰,可事关重大,又时日紧迫,卑职今日不得不如实秉明!卑职已经打定了主意,非亲身前往一趟北国不可!至于个人生死,只好在所不计了!不过卑职也请相公放心,此行卑职已得赵良嗣赵秘丞之助,还是有七八分胜算的,就算一无所获,全身而退,想来也是不难!”
飞廉又将他与赵良嗣会面的事情说了,何执中沉思了半晌,又咳嗽了一阵,方道:“好吧!如今老夫是这个样子,也不得多加思虑,权且就依了你吧!不过贤侄务必记住,万一你落入那辽人之手,便称你是受朝廷委派来辽国刺探虚实的,因为朝廷担心唇亡齿寒,如今已有意助辽平金,他们知你身份贵重,又可有益于辽国,便不会轻易加害,到时我与梁都知定然秉明官家,全力营救你!”
“多谢相公成全,卑职记住了!相公爱惜之心,卑职亦铭感五内!”飞廉叩首道。
何执中钤完了自己的印信,飞廉便拿着书信出来了,径往皇城司回禀了梁师成。
就在飞廉告辞前,梁师成突然说道:“你真的要孤身前往,不带几个帮手吗?”
“不带了,人多反而更容易暴露!就算是死了,折我一个也没什么!”
“好小子,有种!”
飞廉走出了院门,黄瑛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她凑上前问道:“那么,咱们下一步怎么走?”
飞廉笑笑,道:“你们先在京里候着,我这几天先到外面打探打探再说!”
“你去哪里?去北边吗?怪道你找那赵秘丞呢!”
“不,不是,你不要乱猜!”飞廉一摆手,“我找秘丞自有我的道理,至于我要去哪里,跟这个关系并不大,明白吗?总之,我这几天要去寻访一个要紧的人,问他几句要紧的话,你等就不要跟着了!”
说罢,飞廉转身就要走,黄瑛只好去求见梁师成,梁师成也是劝说她不妨先在京中耐心等待几天。
飞廉匆匆赶回了家中,待收拾好了行礼,环顾四壁,竟感到一些从未有过的落寞。及至晚饭过后,他便独自来到街上,闲逛了一会儿,忽想起“黄太丞家药铺”的事,就一气来到了大相国寺所在的信陵坊。
由于地处汴京最繁华的地段,又处于汴河北岸,交通便利,加以规模宏阔,游人众多,大相国寺内外居然自发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交易市场。大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各色商品也是无所不有,飞廉自是来过多次了,可是这一带各种店铺鳞次栉比,他还真没有太留意过什么“黄太丞家药铺”,只是头脑里还有些杂乱的印象。
在路人的指点下,飞廉很快找到了那间药铺,此处位于大相国寺东面的马道街上,紧邻大相国寺东南角的延宁宫,如今这里是今上寡嫂、哲宗废后孟氏在住着。延宁宫再往东就是汴河上的观音院桥了,小时候母亲还带着飞廉去过几次观音院,他也在那桥上嬉戏过两回……不知不觉之间,往事悠悠浮上心头,飞廉一时百感交集,好不怀恋儿时无忧无虑的欢快时光!
眼见得马道街上入夜后依旧车水马龙,想来这黄家的生意定然不错,而且药材是很赚钱的买卖,黄家定然饶有资财。果不其然,那黄太丞家药铺外面有一副硕大的招幌,里面有一间巨大的门面房,而且上下两层,每层长二三十丈、宽也有五六丈,且装饰精洁,墙上还悬挂着不少医家的用图。那后院很是宽深,想来是住人的。
飞廉乍一进店时,各种药草味便扑鼻而来,此时尚有几十位顾客在挑选药材,店中也有十几个伙计在忙活,未见黄瑛及其他家中女眷的身影。
一位伙计上前招呼飞廉道:“这位客官,想要些什么药材?”
“你们少家主何在?”
“少家主年前回乡探亲,至今未归呢!客官是少家主故人吗?找少家主何事?”
飞廉突然明白了些什么,迟疑道:“哦,没什么事,就是随便问一问!”
飞廉倒是顺手买了些家人常吃的药材,就出来了,临回去时,又忍不住看了几眼黄家。他克制了几回,可还是没能压制住心底的这股好奇,终于折回来,向黄家的邻居打听了一下黄瑛夫君的事。
十七日一大早,飞廉就和熊勉出了门,约摸走出去百步之遥时,飞廉突然回身跪在了地上,含着眼泪向着家宅的方向遥遥拜了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