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些指责,薛白并不争辩,竟像是在默认此事,又不公开承认。
他在长安之时曾一次次被指责、一次次艰难地自证清白。但这里是偃师县,是他的地盘。
主一县之地,他不需要对人作出解释。
这便是官威。
“隐田匿户案明日再审。”薛白再次拍响惊堂木,朗声道:“山贼入境,谨慎起见,百姓各自归家,锁好门窗,待县署平定贼寇,本县尉保证必不使任何一个小民遭殃。”
此时再让百姓散去,结果已与方才完全不同。
他们看了一整天,一度以为县尉拿隐田匿户之事没办法,但最后的这个消息改变了他们的预期。
他们其实并不关心幕后主使,只要符合期待,哪怕是巧合也可以归为感动了上苍,重要的是分回田地、减轻税赋。
不可能之事忽然有了希望,就像是一口埋在地下的缸被打开了一条缝隙。
他们却没留意到一个官绅们非常在意的问题,少尹吩咐散衙时,众人没散,而县尉一说,马上就散了。
人群散后,场面更严肃了些。
薛白当即下令,道:“差役、民壮,以及自愿保护乡邻者,随本县尉守城门,以免山贼入城。…。。”
吕令皓见他要控制城门,连忙凑到了令狐滔耳边低声道:“少尹,不如先拿下他,以免事态不可收拾。”
令狐滔本有此意,但等到百姓退散,河南府的卫兵们正想控制住县署,却发现薛白的人手已抢先夺取了关键之处。
这其中包括差役、伙计、济民社以及一些漕工,看起来五花八门,但除了差役带刀,大多数举的都是锄头、棍子,甚至赤手空拳。
只一群乌合之众保护着薛白在偃师县的权力;同时,他们也需要薛白的保护。
今夜若没有他们,令狐滔肯定要把薛白拿下治罪,此时却不得不犹豫了。
他与高崇那种疯子不一样,要考虑的不仅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而是一旦动手却压不住薛白,损的是他的威严。
正犹豫之际,高尚所认为的薛白的后手才终于出现了。
“令狐少尹、杜转运使,请容贫道斗胆多言。”
说话的是李腾空,她手持拂尘,走到堂中,仅那气质,便让人知她不俗。
杜有邻连忙抬手笑道:“李道长请。”
他看似糊涂,但能这么说,该是心里清楚李腾空与薛白之间的友谊。
李腾空道:“贫道虽不知政务,但到偃师县这半日所见,薛县尉有些执拗,在令狐少尹到来之际执意要把手里的案子审完,此事不过一桩礼节上的小事,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若抛开一切行为背后的隐情,在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眼里,这件事还真就是这样,谁也不可能明着说“可薛白动了田地就动了我们的利益”。
包括杨齐宣,他一直都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云里雾里的,听了李腾空的总结,遂认为原来如此。
李腾空略略停顿,道:“既是小事,请薛县尉赔个不是,不就好了?
她说得轻松,李季兰还配合着明媚地笑了一下,愈显轻松。
薛白遂执礼向令狐滔道:“是我失礼了。”
之前他一直寸步不让,现在却肯顺着李腾空的意思,一些不知情者看在眼里,还以为薛白这是尊重右相。
李腾空故意不与薛白对视,稍微转了一下身子,继续说起来。
“至于说是薛县尉指使山贼杀人,不知理由为何?证据可有?山贼为何人、与薛县尉是否相识?薛县尉与宋家有何仇怨需如此行事?
明明是清清秀秀的一个小女子,说到后来却是语气铿锵,最后抬手一指宋勉,道:“若是空口无凭,诬陷堂堂朝廷命官,你可是大罪。”
宋勉死了家人,却还要被落个大罪,心中巨怒,若非李腾空是宰相之女,他当场便要臭骂她。
偏偏问题的关键本就在于这个宰相之女的身份,否则谁听她讲道理?
“与其武断指认谁是幕后主使,不如先查问清楚。”
李腾空见众人不答,竟是向那几个从陆浑山庄逃回来的奴仆问道:“你们可知这些山贼是从何处而来的?”